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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水」的意象展现主人公状态,审视《瀑布》中的母女情

娱乐天地2023-05-08 20:08:550

钟孟宏导演第六部剧情长片《瀑布》,讲到贾静雯与王净这对母女屋内的第一个镜头:

客厅墙上时钟翻过07:30的那刻,她们美好的中产生活在没有特别意识下翻到故事的另一轴线,有点像《今天暂时停止》一觉醒来、不知不觉切换到恶梦的开端。

开头母女间日常不过的对话,隐藏几分对峙的张力。试图把女儿框在作息时间表里的母亲,试图挣开母亲控制的女儿,这相爱相杀的锋利故事,因为口罩的存在暗示是特殊年代的缩影。

《瀑布》接续在《阳光普照》之后完成,两者都以都会作为故事背景、聚焦家内情感的角力、各有一段富含象征性可直指剧情核心的动画寓言,甚至是家庭成员一字陈列、直视前方的海报风格。种种层面来看,都状似孪生之作。

所谓孪生也是因为陈以文、巫建和的父子及贾静雯、王净的母女都存在无法去爱的纠缠。

陈以文跨不过长子不告而别的挫折,从而对次子筑起漠视的高墙;贾静雯在有待拉皮整顿的屋子里,兀自维持着破镜重圆的准备姿态,对从中作梗的女儿咄咄逼人。巫建和得离原生家庭更远些,远到在高墙阴影压印不到的地方,才能被重新看见;王净得放下锋利的成见,进入母亲认知里扭曲的世界,才能安然地将两人带回现实。这些在绝望之境转圜的痛,让两部作品看似孪生。

但《阳光普照》与《瀑布》都压住一个谜面,前者是长子深不可测的内心状态、后者是女儿若有似无的敌意,谜面掀开前,同样采用写实的手法去经营故事,才会乍看相似。直到长子坠楼、母亲病发,两部片才清楚地分道扬镳。

原来《瀑布》原先误以为的真实,其实一直是徘徊在精神症状的虚虚实实间,它见证一个优雅的人剥落、崩溃,进入到心理惊悚类型的范畴。特别是视角还停在贾静雯的前半段。

妄想:用事实来对质也无法撼动的错误想法幻觉:缺乏外界刺激下仍产生的知觉经验

贾静雯半夜醒来听见屋外倾盆大雨,几天锁在居室的女儿,不知道有没有听见这场雨。擅自闯入女儿在门上贴着警告的居室,屋内除了从窗外刮进来颤抖的雨和风,床上不见人影。贾静雯跑到大马路上,伞也没撑,心急地张望女儿去了哪里。

王净半夜醒来接到电话,不顾隔离期间的限令,在深夜的台北街头踩着ubike前行。镜头锁住王净的速度,背景的人、车、霓虹灯拖出落速的残影。王净跑到急诊室门口,健保卡也没带,心急地在病人服间辨识熟悉的身影。

这场戏翻转了观众前先建立起来的人物关系。会有这样的翻转,是因为创作者在视角的呈现上,刻意以贾静雯扮演的母亲为主体,观众所见到王净这个女儿的反应,并不是基于真实,而是基于母亲扭曲过后所诠释的感受。

再去回想,女儿车上对母亲善意的嗤之以鼻、房门上贴的警告标语、餐盘上刮出的脏话、不戴口罩坐在客厅里冷冷地说:「我好像生病了」。这些四处蔓延以隔离作为矛的敌意,都不能解释为何一场雨,王净的态度就能转变得如此剧烈?

她担忧起母亲的安危,与先前的叛逆是判若两人,王净的表演也从眼神让我相信女儿没有作假的痕迹。一切最合理的解释,就是根本没有这场雨。这场关键的雨是母亲幻听与妄想的融合体,是母亲扛不住大脑中多巴胺释放的信息,将所有假信息信以为真的关键一步。

先前母女两人上学途中、饭桌上、客厅里的剑拔弩张,出问题的不是女儿,出事的是母亲。一个沉浸在思觉失调症逐渐交出现实感的母亲。

妄想是为思考内容的偏差,幻觉是为知觉反应的不当活跃,都无法由客观测量,相当强调罹病者的主观感受。影视作品在处理精神症状时,若希望达到观众感同身受的效果,抹去现实的痕迹就是必要的手法。不同作品的处理差异,就在精神疾病存在目的、虚实比例的拿捏及切入病程的时间点。

举《美丽境界》为例,精神症状几乎占尽所有故事篇幅,整部片就是主人翁约翰.纳许丰富、活跃且高度系统性的妄想及幻觉展示,接近尾声的确诊,观众讶异的多是线索在眼前晃了那么久竟视而不见,至于约翰.纳许是否生病,激不出什么情绪。安东尼.霍普金斯饰演失智老父的《父亲》,则游走在虚实之间,强调观众与受记忆散落一地之苦的老父共感。

《瀑布》以疾病的急性发作将故事视角折成两半,在那场不存在的大雨前,贾静雯的主观主导角色关系的建立,此刻经历周遭什么都不对劲、却说不出所以然的妄想性氛围,就是那句:「她(王净)的眼神跟以前都不一样」,以及她对前夫还不断涌上来的「很有感觉」,都是思觉失调症前驱期、精神症状还隐隐作祟的典型模样。

当病程继续发展,妄想与幻觉凝聚成形,在急性期倾泻而出,一个人的现实感会逐渐被症状所完全沉浸。就拿那场不存在的大雨为例子,是夜幻听结成了雨声,被惊醒的贾静雯,闪过一个王净已经不在家的非现实念头,她十足信任这个念头,并不顾一切地冲到路上。

正因为这场雨让贾静雯卸下她的优雅自持,她的利落套服更有着一身精明干练,取而代之的是没有性格、缺乏地位象征的病人服,而故事的视角及行动的主导权在此刻,也挪移到王净身上。

当王净成为故事后半的主导,这视角所在就成为观众判断真实的笃定依据──所以当「卫兵在家门口站岗」的妄想历历在目,观众能不再困惑,静看女儿如何在疾病的深渊如奥菲斯牵着妻子出地府一般,带着母亲撑破疾病每一刻的试炼。

若《瀑布》交代思觉失调症的病程显得太过贴近教科书的谨慎工整,那么创作者处理「水」作为贯串的符码,就展现了艺术成就上游刃有余的功力。

将关于「水」的剧情元素重新依因果顺序排列,会是这样的:

贾静雯最初的幻听,是轰隆隆不知道打哪儿来的水声。但老大厦整修外墙罩上的大块蓝色帆布,在台北市大远景中,却像一堵城市中的瀑布。所以,这对母女住在瀑布的水帘之后。即将发病的母亲,整日被暗示的视觉意象启发了错误的听觉体验,当听觉的错误继续堆叠,最终细流汇聚出那场不存在、却栩栩如生的滂沱大雨。

病房走廊上哼着《抉择》,歌词中「点点洒落了满地」,「水」的意象随着治疗、随着摆脱瀑布或婚姻给予的精神压力,又从滂沱渐歇渐缓、只剩「点点」的趋势。出院康复后母女的一段对话,是贾静雯对精神症状建立出现实感的开始。她突然懂了最初那轰隆隆的是瀑布,而当下湍急之流已行过平地,一切安好。

不过,创作者加诸在这对母女上的试炼似乎还想留最后一手。当最后一场戏选在代表「行过平地之水」的溪边作为女儿与一班同学出游的地点,就是想去验证折腾这么久之后,一切是否真能全身而退。这是创作者以实际溪边出游、探病情是否安好之虚的借用。

偏偏山上一场雨,泄洪的水如恶龙迅速吞噬河道的宁静,来不及逃生的王净生死未卜。只身在家接到消息的母亲,心急如焚地盯着电视屏幕。

通过「水」的意象展现主人公状态,审视《瀑布》中的母女情。

只是,最后这场戏,观众缺了王净作为客观观点的引导,整个视角被罹病的母亲给端过去。暴涨的河水、电视屏幕现身的身影,会不会是另一场幻觉与妄想的骗局?对于结局诠释的几分开放性,让人不寒而栗。

钟孟宏导演在特殊时期拍摄的《瀑布》,像一记纪录年代的警钟。剧中相爱相杀的母女关系,敲开人心隔阂的幢幢鬼影,却又在妄想扭曲的路上披荆斩棘,寻找信念里的真善美。观众在虚虚实实间,看母女俩相扶相持走过的,是一段不易的奥德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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