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关于秋菊状告村长的故事，引发人们对传统文化的深思

《秋菊打官司》这部电影是根据小说改编的，影片令作为中国第五代导演领军人物的张艺谋第二次在欧洲三大电影节上夺冠。

影片一改张艺谋以往的风格，采取了独特的拍摄方式，创作了一部纪录风格的故事片。而影片结局戏剧性逆转的发生，出人意表却又在情理之中，同时准确地切中了20世纪90年代中国农村所经历的社会激变。

电影故事颇为简单，在北方的一个村子里，村民庆来因在承包地里违规搭辣椒棚，与村长发生了冲突。一句“断子绝孙”的咒骂戳中了只有四个女儿的村长的伤心处，村长一怒之下踢伤了庆来。

为了给自家男人“讨个说法”，庆来的娘妇秋菊找乡里的李公安断案，谁想村长为了面子不肯低头，拒绝接受调解。一来二去，执拗的秋菊挺着大肚子把状告到县里、市里，最终获得了村长赔付医药费的裁决，可她要的根本不是钱，而是理。

秋菊按照市局领导的建议走了法律程序，懵懵懂懂请了律师，写了诉状，开庭时她才发现被告成了局里的领导，自己成了民告官的第一人。官司还没打完，秋菊却在一天深夜难产了，村长带着村里人把她扛到医院，秋菊平安顺产，两家人终于冰释前嫌。然而就在秋菊给儿子办的满月酒席上，村长因为故意伤害罪被市公安局带走，秋菊追赶不及，呆立在村口。

20世纪80年代，陈凯歌、张艺谋等被称为“第五代”的中国青年导演以《黄土地》《红高梁》等佳作令世界首度瞩目中国电影，而他们影片的主题也大都聚焦在对中国传统社会与文化的反思之上。《秋菊打官司》是这主题的延续，也是对这一主题的变奏。

电影故事有着细腻丰富的传统社会、乡土伦理的底色，其起因是子嗣在农业社会，也是在传统价值观念里的重要位置。庆来与村长冲突，原本是乡村生活的日常，但一句“断子绝孙”却足以使村长暴起，庆来被村长打伤，原本亦在乡村生活的情理之内，但有意伤人“根本”，可能危及子嗣，在倔强的秋菊那里就违情悖理，应该“给个说法”。

而在村长那里身为一村之长，也是没儿子、“断了后”的长辈，面子却是人情社会里大于天的所在，因此拒绝认错。各执一词、互不相让，令执拗的秋菊一次次地咐妹子装起一车辣子、拖着沉重的身子进城告状。

最后矛盾逐步升级，终于误撞进现代司法程序。

而村长主持大局、组织相邻，令秋菊母子平安，在乡村逻辑中皆大欢喜，万事圆满。此间细致入微的人情义理与影片的纪录风格一起让影片更像是某个乡村生活即景，而不像是基于某种鲜明的理念的戏剧构建。然而，乡村并非世外，在秋菊打官司的小事件背后是急剧变迁的中国，现代化进程将卷入千家万户。秋菊在浑然不觉间引入了“外面的世界”。

传统社群遭遇了现代逻辑，司法系统将替代乡约民俗，打破了乡村的人情自治，法律战胜了人情。一个关于秋菊状告村长的故事，引发人们对传统文化的深思。

回到电影本身，依托着红辣椒、黄土屋的造型主体，是叙事看似闭合的循环叙述。一次次，秋菊带着妹子踏上出村的黄土路，宛转悠扬的碗碗腔，成为这复杂出现的段落标识，“讨说法”而无果的故事重复上演。然而这重复的唱腔和叙事的循环却在结局时被破了。

漫山遍野回响的警笛声违和地充满山村画面定格在秋菊迷惘的脸上一皆大欢喜的和解之圆被撕开，现代化的脚步已踏破昔日的自足。

为尽可能还原出自然、朴素的乡村面貌，《秋菊打官司》在拍摄时采用了非专业演员和隐藏摄像机的方式，这在当时电影制作中实为先例。除了秋菊、庆来、村长和李公安外，片中的其他角色都是当地村民，导演组将较轻便的16毫米摄影机藏到人们看不到的各个角落里，村民们得以在没有镜头压力的情况下自然“表演”。

一个颇为著名的花絮是，扮演庆来妹子的小演员是当地一个普通中学生，与秋菊在市里走散后，她真的急得要哭却又不敢哭，完全是一个乡下姑娘进城后惊慌、紧张的自然反应，而这一切则被藏在街头的一辆车里的摄影机所捕捉。

在影片中，我们常能见到为赶集的人群、玉米穗、车流遮挡了主角的镜头，它们构成了富于新意、限定性的视角，让影片的视觉效果更趋近纪录。影片的叙事亦是如此。尽管故事围绕着“打官司”展开，却几乎没有一个场景呈现直接冲突。戏剧化冲突属于舞台，细碎才是日常。

《秋菊打官司》舒缓的节奏是导演刻意为之它对看惯了好莱坞式高潮迭起的观众来说，就像一条缓缓淌过家乡的河流，有着静水流深的力量。也正是这份舒缓与片中快节奏剪辑、大全景中似乎吞没了秋菊和妹子的拥挤密集的人流车潮形成对照。《秋菊打官司》敏锐而细腻地捕捉到了社会经历激变的一个平常而特殊的时刻。

《秋菊打官司》的情感表达是温暖的，也是不无怅惘的，宛如现代化浪潮涌起时刻一次深情回眸。如果说《红高粱》有保卫乡土的滚烫的热血和悍勇的精神，《秋菊打官司》则是为恋爱的乡土唱出的一支歌。现代化似乎是一趟风驰电掣、不可逆转的高速列车，传统在褪色与更生之中，也许会带着微妙的尴尬潜藏于我们的日常生活。

“秋菊打官司”的故事属于一个特定的历史时刻，但人情与法理的阴晴冷暖、传统与现代的多重交错却将在中国大地上继续编织着无数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