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不止是一部情欲大戏

如今这充满负重感的年代，哪个年龄段的人活得都不轻松。

少年有少年的忧愁，关于人生道路的选择，关于不确定的未来。

中年有中年的焦虑，房子车子孩子面子样样愁，到了一定年纪还担忧着失业。

每个人可能外表都是平平静静，可又有谁能看到，背后那无数个微小绝望堆积起的崩溃瞬间。

有那么一部电影，虽然故事发生在异国，可这种情绪却是高度相通。

它把麻木、迷茫又愤怒的杂乱人生状态还原了出来。

只要有过一定社会经历的人，都会从那一地鸡毛中映照出自己。

我们会发现，建立所谓的“完美”、维持所谓的“体面”能让人变得多么病态。

这部电影是绝好的范本：

《美国丽人》。

《美国丽人》是2000年第72届奥斯卡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原创剧本、最佳摄影和最佳男主角五项大奖的获得者。

故事的视角很独特，是以一个刚刚死去的中年男人的第一人称回忆开始的。

整部电影就像是在他死前的那一瞬。

用慢放的速度带我们回望了他生命里的最后一年。

这个男人叫莱斯特，42岁，离开世界前，他过着外人看起来接近完美的生活。

一家三口住在一栋明净宽敞的大房子里，妻子从事房屋中介，女儿正在上高中，他是一名刊物编辑。

标准的美式中产家庭，一切风和日丽。

但莱斯特明白，他的心早就死了。

早上拖着疲惫的身体爬起来洗刷，会趁着在浴室冲澡的时候自慰一次。

“这是我一天里的高潮，之后就是每况愈下”。

透过窗子，他看到妻子正打扮精致地修剪花草，顺便跟隔壁的男邻居热情打招呼。

小女儿珍妮正值青春期，莱斯特不懂如何与她沟通，而不自信的珍妮正偷偷攒钱准备做隆胸。

公司里，日复一日的重复工作他已经做了十四年，新来的上司正琢磨着裁掉一些老员工，莱斯特是目标之一。

“老婆孩子都觉得我是一个失败者，我也觉得是”，这是莱斯特的心态，摆烂的心态。

但妻子是一个要强的女人，职业的特性让她每天如打鸡血般工作。

为了多卖出几栋房子，她要努力地笑脸相迎、要经常参加聚会结交“人脉资源”。

每次被妻子拉着去参加社交聚会，莱斯特都投以鄙视的眼神。

女儿渴求一个模范父亲，可莱斯特的所为让她感到丢脸。

因为父亲一看到性感的女同学安琪拉就色眯眯地流口水。

再次见到安琪拉，莱斯特的眼神更渴望了。

晚上躺在床上，幻觉中，安琪拉光着身子躺在一片红艳的玫瑰花瓣里向他招手。

他那沉睡多年的雄性激情被激发了。

于是，一边是对妻子和女儿的继续冷漠、家庭关系的死气沉沉。

另一边是莱斯特开始自律健身，因为他偷听到安琪拉对女儿说：你爸很可爱，如果练一下肌肉会很性感。

夫妻关系名存实亡后，工作压力巨大同时精神空虚的妻子出轨了。

妻子与情夫时常在汽车旅馆里疯狂地做爱。

莱斯特后来潇洒地辞掉工作拿到补偿，并选择做一个不动脑子的快餐店服务员。

某天，莱斯特撞见了妻子的出轨，他坦然接受。

叛逆的女儿与邻居男孩瑞奇生情，两人准备私奔。

被情夫分手、再次失去精神支撑的妻子提着一把枪回到家。

更恐怖的是，邻居男孩的军人父亲则误认为莱斯特诱惑了儿子，他也心生杀意。

一个雨夜，一声枪响，对生活已释怀的莱斯特倒在了血泊里。

死前，他的脑子里闪过了前半生的画面......

初看《美国丽人》，会把它当作一个压抑的中年男人的性幻想，是一个无能的中年男人在年轻肉体的刺激下重振雄风的故事。

这当然是主题之一，也是最外在的看点，毕竟类似《洛丽塔》的情节早已被证明是有无形吸引力的。

可再细细一品，《美国丽人》并没有停留在这一表层。

它要做的，是回答中产阶级如何与“伪装”划上等号的。

以及，正常人是如何被一套主流价值改造成“一箩筐疯子”（片中台词）的。

在电影里，经常出现红艳的玫瑰花，代表着美丽，但这种美，是被“修剪”出来的。

比如莱斯特的拜金妻子。

为了大房子的房贷，为了维系体面鲜亮的家庭，她把钱、业绩看得比一切都重，常挂在嘴边的话是：

我拒绝当弱者。

为推销二手房，她会像个佣人一样细细打扫一遍，然后一一耐心介绍。

卖不出去的话，她会先躲起来大哭，再对自己狠抽耳光：别哭了，你这个爱哭鬼！

她对待女儿就像对待自己的员工，只会给出冰冷的命令，没有母亲的柔软。

莱斯特想与她在沙发上亲热时，她首先反应的，是别让手里的啤酒洒在沙发上。

因为那是价值四千美元的意大利高级沙发。

兴致全无的莱斯特顿时发火：

这就是一个沙发，只是物质，但你却把物质看得比生命重要！

这也不怪安琪拉与珍妮聊天时一语道破，你妈妈才丢脸，她太假了。

还比如安琪拉。

这是一个时常把她与其他男人间的性事做分享和炫耀的女孩。

她梦想做万人瞩目的模特，也十分明白男人对她抱有什么心思。

“但我喜欢这种感觉，要是每个人看到我后都想跟我上床，那这就代表我能当模特。”

安琪拉觉得“当平凡人是最惨的”，所以事事特立独行，甚至甘愿被同学骂作妓女。

但最后谁也没想到，这个女孩竟是处女。

她是因为出身普通，内心缺乏自信才假装成浪荡女的，与相貌平平的珍妮当闺蜜也只是为了满足一下心理优越感。

当这层外衣被当众戳破后，无地自容的安琪拉跑到一角独自哭泣，那一刻，她再次成为一个敏感脆弱的孩子。

莱斯特的邻居菲茨中校，同样是靠伪装度日。

出身军人的他以军队式的高压严厉对待妻子儿子，家里到处都是代表着男性权威的枪。

还表现出对住在隔壁的同性伴侣的厌恶。

可他本人就是同性恋。

性向的隐瞒和撕扯让菲茨中校暴躁易怒，他的妻子犹如无灵魂的躯壳，时常发呆。

他对儿子从来都是暴力相向，于是儿子瑞奇心生反骨，表面是老实高中生，背后却是一个小毒贩，正准备攒够钱后离开这个冰冷的家。

至于主人公莱斯特，年轻时或许也是意气风发，但人到中年后越发无力，他不再想伪装下去。

安琪拉只是刺激他找回生命激情的动因，两人实际并未有多少交集，很多场景也只是他一人的幻想。

电影里更大篇幅展现的，是莱斯特的自我解放之旅。

对夫妻关系，他完全释然。

“自从我知道你把我当成废物后，我就再也不敢碰你”；

知道妻子出轨也毫无波澜。

“我们的婚姻只是幌子，以显示我们很正常，其实完全不是。”

对工作，他受够了上司的压榨，决意在离职前发泄一番。

在个人报告里，他这样写：

“我每天只能偷偷骂混账的上司，每天至少有一次我会跑到男厕里打手枪，然后幻想我的人生不是地狱。”

“十四年来我为工作出卖灵魂，现在我只想对公司开火。”

莱斯特手里捏着上司拿公款嫖妓的证据，因此在离职前多拿了一年的薪水和福利。

然后仰天大笑出门去。

只是最后阴差阳错，莱斯特在生命最放松的一刻被枪杀。

他没有机会重新来过。

两个家庭的解体，说到底，都是被那一套主流价值所摧毁。

他们一味地追求和维持别人眼中的成功、光鲜、完美，却彻底把自己变成空洞肉身，让本该幸福的生活坠入深渊。

电影《美国丽人》扒开的这层美式中产面具，又何尝不是大部分普通人在现实中正在经历的。

同样描绘中产阶级群像的《一一》里也有这样一段台词：

诚意可以装，老实可以装，交朋友可以装，做生意也可以装，那这个世界还有什么东西是真的？

越长大会越发现，这个世界的确越来越稀缺纯粹和真。

当人们为了物质狂奔，为了他人的眼光而活，谁都难以避免地要披上伪装，变得人不像人。

要想逃出这个怪圈，就得敢于做“怪胎”，就像电影里性格内向的小女儿珍妮和古怪的邻居男孩瑞奇。

这两个年轻人与光鲜毫无关系，他们都看透了父辈的虚伪和他们为此伪承受的代价。

邻居男孩瑞奇让珍妮看他拍下的最美的一段影像，那是一只在脏乱的大街上随风飘荡的塑料袋。

它摇摇晃晃，毫无目的，与落叶与尘土一起，但整个的状态就如在跳舞。

“垃圾”好像也一下具有了生命，让人看感受到了另一层美、自由，另一种生活状态的可能。

认识和接受这个世界的缺憾与无奈，看淡那一套被定义的人生标准，人也许才能稍微松一口气地活着。

既然生活本身已经有难么多的无法承受之重，何不暂时放过自己。

学会做只随风飘荡的塑料袋，何尝不是一种“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