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寻找自我？在现实和虚无中游离，痛苦一次次重演

大卫柯能堡（David Cronenberg）超现实主义的药瘾电影《裸体午餐》（Naked Lunch），改编「垮世代」文学经典巴勒斯（William S. Burroughs）1959年的同名半自传小说。电影除了原著《Naked Lunch》的文本，恐怕更多是作家巴勒斯的神话传奇改编而成。

1953年，纽约，失败的作家比尔以灭虫工作维生，在与说话的甲虫打字机怪物特工接头后，麻痹之际意外枪杀了妻子琼，于是他逃到「间区」（Interzone）的虚构世界：异国情调的迷幻药和流动的欲望，层层的阴谋和各式说话的怪物打字机等等。

比尔为一个神秘组织记录他的经历，作为间谍特工写的「报导」变成小说《裸体午餐》。虫粉、蜈蚣黑肉到异形精液，他距现实越来越遥远，百般痛苦地试图完成他的小说。

号称可以用任何顺序阅读的半自传《裸体午餐》，在擅长怪诞与迷幻的柯能堡手中，丝毫不 用过度专注文字化或强调视觉效果，而是如呼般吸流畅的幻觉。

「垮世代」精神领袖巴勒斯的原著小说《裸体午餐》在出版时堪称文学运动的典范，「垮世代」的另外两位名作家Jack Kerouac和Alan Ginsberg更以比尔两位作家好友的形式再现片中，他们不只在餐厅里就创作技巧争论不休，更在场见证比尔意外枪杀妻子的关键时刻。

「我没有谋杀她。这是一次意外。」

「不存在意外事故。」

藏在翅膀底说话的大甲虫打字机告诉比尔，琼是敌人的间谍，「这周必须消灭掉，而且必须干得漂亮。」

大甲虫子和琼都要比尔把虫粉涂在他们的嘴唇上，当虫子指示琼必须死时，比尔用鞋子把它砸碎了。

「我想是时候开始我们的威廉泰尔例行公事了。」夫妻两人照惯例一人头顶酒杯，一人掏出手枪上演了一场威廉泰尔射苹果的「表演」，应声倒地的却不是打碎的酒杯，就正如1951年巴勒斯夫妻畏罪遣逃墨西哥时发生的真实事件。

巴勒斯自此陷入了一生的挣扎，也使得写作不论过程多痛苦，成为他别无选择的唯一出口。

妻子离去后，他在当铺用手枪换来一台打字机，身体更或说精神上逃离纽约前往「间区」，一个类似北非摩洛哥的异国情调城市。

这也正是作家巴勒斯的亲身经历，不断在不同异地潜逃流离失所。随着比尔试图写作，痛苦不断加剧，虫瘾也变得越来越「大」，从虫子到巨蜈蚣，再到人型怪物Mugwumps。

比尔认识一对美国作家夫妻，和神似琼的人妻。于是乎整个写作的过程，迷幻如同北非异国游记的经验，沉浸在内疚和对「意外」创伤的依赖，如药隐的治疗系过程中。

而在电影终场，为了证明他真是个作家，再次表演威廉泰尔，再次失手枪杀琼的分身。两次杀妻，两次流泪，这无疑是创作的必要出发点和必经历程。比外界影响更强烈的，正是意外杀妻的创伤和痛苦的创作欲望，推动电影剧情发展的心理因素。

柯能堡改编最大的贡献，无疑是恶心充满暗示的各种怪物，将作家的痴迷物化与瘾君子并无二致。

作家的借口是给他发号施令并自己创作的写作工具，会说话、专横暴力的打字机。这不正是创作者自大、不断涌出的潜意识，在创作状态，在文学的状态下出现，自言自语，自说自话，鼓动创作者。

人形怪物Mugwumps更内涵压抑的欲望，比尔在「间区」的酒吧遇到第一个Mugwump时就被告知「他专门研究矛盾」。

而不同的欲望下，除了与创作有鸡生蛋、蛋生鸡的关系，更有控制的复杂阴谋网络。当大甲虫子和琼要比尔把虫粉涂在他们的嘴唇上，他都是丝毫没有抗拒。Mugwumps交给他去「间区」的门票显然是毒品，「间区」就是药瘾支配的宇宙。

而比尔原本装着砸碎打字机残骸的袋子，两个死党一打开却是装满了用过的吸毒用具，毒品即是运输和表达工具。作家死党似乎都了然于心，离开「间区」前叮咛他「坚持到你写完这本书，然后回到我们身边。」

即使电影开头便用字卡引言：「没有什么是真的，一切都可能。」比尔也说「消灭所有理性思维」就是他的写作技巧，然而柯能堡的改编却提供了一个清晰的叙事「真相」。尽管充满药味却是毫不掩饰的理性。

这也是巴勒斯自发的书写与柯能堡绝非自发，而是计算缜密的商业电影制作之间的本质差异。

电影依旧清晰捍卫虚实之间的边界，用药被当作写作「工具」，释放潜意识压抑的「恐怖」自我，即使一再指向压抑的欲望，却被自己的欲望所淹没。

结尾一步步逃脱或说拒绝，抛下醉人的怪物写作工具，最后与妻子分身两人逃离间区。

终场，在一个雪地中的异国边境检查哨，电影开头引进甲虫打字机的那两位纽约警察再次以两位俄国哨兵现身，为了在他们要求下证明自己真是个作家，比尔再次搬演威廉泰尔，再次强调虚实间的边界，再次意外杀妻。

一如开头比尔与「垮世代」的另外两位作家化身的死党辩论写作的定义和技巧，《裸体午餐》中的创作者显然仅仅是作品的管道，即兴表演的容器道具。

万般折磨的创作是从药瘾、创伤、内疚、偏执、埋藏的欲望中迸发出来的，而千丝万缕的种种因果关系只能以复杂阴谋中，成瘾的控制隐喻体现，痛苦的意外杀妻表演如药瘾般一再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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