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视《茶金》中的多元女性样貌：薏心、山妹各有其特殊之处

薏心：「你要做一辈子的茶吗？」山妹：「我也不会做别的，这辈子就做茶了。你这辈子都要守着茶工厂吗？」薏心：「那你喜欢我堂哥吗？」山妹（笑）：「张医师对我很好，不过，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他是大医院的医师呢！」薏心（低头）：「找一个人，喝一辈子的茶，看似简单，其实很难。遇到了就不要轻易放弃。」

女人只能在爱情与事业中二选一吗？

这一段两个年轻女子坐在茶工厂里，娓娓道来的心声，谈着自己对未来事业的志向，却也想着自己对内心柔情的渴望。虽然最终，薏心并没有如愿和KK结成连理，但仍然感受到KK心动的片刻。而山妹也没有接受张医师的请求，留在台北学制茶，仍然远赴日本，但临走前的回眸，预告着自己终究会回到北埔来，好像也在传达着，自己并没有要放弃这段感情连接。

薏心用行动告诉大家，她可以坚毅地承担起自己的生命，甚至接受KK托付给自己的另一个生命──月婷。

在真实生活中，女人一旦成年，好像就不得不面临抉择，要不要为了结婚生子放弃正在学习或前进的事？吉桑念兹在兹的，也就是帮女儿找一个好归宿，担忧着「如果我不在了，谁来照顾你？」似乎不相信女儿可以照顾好自己，非得仰赖一个男人不可。

可是经过一连串的事件，薏心用行动告诉吉桑，她可以坚毅地承担起自己的生命，甚至接受KK托付给自己的另一个生命──月婷。她有能力这么做。这样的行动，并不是她刚硬如铁，反而是那内在柔软的情感，收藏起对KK的爱意，继续自己生命的旅程。

现代女性虽不至于非婚不可，对于单身女性仍不免投以「太强悍、不温柔、喜欢掌权」的眼光，好像女性若不是娇弱得依赖男人，就是个女强人这样的二分法。但薏心和山妹，一个是有知识、有涵养的富家千金，带着与生俱来的胆识以及后天努力，一步一步摸清商场上的规则；另一个虽不识字，却有着对制茶的热情和敏感，带着苦干实干的精神，对任务使命必达。两人所带出的女性样貌，是如此丰富迷人。

审视《茶金》中的多元女性样貌，薏心、山妹各有其特殊之处。

1950年代，一个被退婚的女孩子，站在大坪山前对自己的父亲说：「我不想当相夫教子的平凡女人」。她并非说说而已，是真的身体力行。

这当中，我看到薏心有几个特质，使得她能做到这样的不平凡。

她，勇于尝试。

好些个片段，我都惊讶于她的即起即行，例如在生意节节亏损、茶农哄抬茶菁价格时，斩钉截铁地喊出低价收购；或是等不及KK引介，就自己前去向将军推销台湾茶，当对方质疑自己只有20岁时，也毫不退缩地告诉他「我成年了！」即使活在40、50年后的我，女性展现自我的空间已比那个年代多得多，但对于这样的勇气，还是敬佩不已。

她，努力学习。

我不认为很「冲」、常语出惊人的薏心是有勇无谋，相反的，我认为她的自信，来自于平日细细观察、谦虚询问、及广泛学习工作相关的每一个细节。向KK学习如何解读市场、衡量自己的筹码，向林经理学财务、思考如何将公司的营运从亏损转为盈馀，看山妹熟练的制茶过程，只要有自己不理解的部分，也会请山妹为自己说明这些流程的必要性。这些都可以看出薏心的「冲」，其实反映了她消化这些学习，并仔细斟酌思考后的把握。

她，能承担失败。

商场上冲撞的过程，难免会有失误，比如拿到订单却出不了货。我觉得她承担的方式，是很真实地面对自己目前的限制，然后思考还能做些什么。接受限制这件事，使得薏心少去了不甘失败、讨价还价的过程，但却不是全然放弃，而是另寻出路。

以上三个特质，能发挥得淋漓尽致，我觉得有一个更核心的信念，那就是薏心「不画地自限」。不要因为自己是女孩子，而认为自己不能做某些事、不能让别人来定义自己，想做的就努力学习、勇敢尝试，面对挫折。面对爱情，她主动探问，但是当答案不如预期时，她虽失落但也接受，表达对KK的祝福。如其所是的接受现况，但也不伪装自己的流下眼泪。

真实的薏心，就如同茶一般温润而有滋味。我觉得这非常困难。即使时至今日，又有多少女性能做到如此独排众议，活出自我呢？许多人还是得扮演他人期待中的自己，假假地活着。

山妹或许从小跟着父亲种茶、烘茶的经验，让她隐约知道自己对于制茶有些天份与心得，但她不认为自己可以站上茶师傅的舞台。

另一个让我很佩服的女主角是山妹。她走出自己的历程，和薏心很不一样。或许从小跟着父亲种茶、烘茶的经验，让她隐约知道自己对于制茶有些天份与心得，但家庭环境和性格，都使她并不如薏心那样充满自信，甚至不认为自己可以站上茶师傅的舞台，独挡一面。

几次和石头师傅交流的情境，我觉得她并不是为了与他人竞争，而只是为了要做好制茶这件事而已。从「做好自己的茶」作为起始点，即使与石头意见不同，也只是表达这样的做法或许可以使茶更好。于是山妹有机会跟石头学习大茶厂如何运用机器来制茶，但也没放弃自己原有的文火烘焙的手艺活，逐渐累积更丰富的能力。

而她与薏心的搭配，若说薏心是坚持往目标前进的话，那么山妹就是那个学会妥协的人。

与成本妥协，找出更便宜、可提取的茶菁；与制程妥协，找到取代原来做法、也能产生相同效果的路径；与天气妥协，知道什么时刻才做得出什么样的茶，时机不对仍尽力而为，但时机对了也不放过。我很喜欢看她思索着如何用不同的方法，做出一样风味的茶，这若没有精熟每一种茶的特色，如何能运用这交互搭配般的幻化魔术，惊艳品茶人的味蕾？

当山妹实验许多次，终于做出让吉桑首肯，属于她自己的「日光茶」之后，身世背景不再是一个阻碍。她用自己的双手和岁月揉和、烘出自己的另一条道路──选择去日本学制茶。如同薏心对堂哥所说：「台湾最好的茶师傅已经站在你面前了」，若想在制茶专业更精进，当然得向前追寻，这是一种经验和眼界的开拓。或许待在薏心身边，她也看见了女人不一定得受到性别框架的限制，可以争取更自由的空间。

正因为吉桑眼界的开阔，不以性别局限住薏心和山妹的发展，才能坦然自在地面对流言蜚语而不以为意。

薏心和山妹能这样冒险前行，我觉得背后功不可没的推手，是吉桑。当山妹第一次做参展茶失败时，薏心问吉桑：「如果爸爸知道不会成功，为什么愿意把茶样本打破？」吉桑回答：「因为你想做，当爸爸的人当然要尽力支持。」而在日光破产之际，吉桑还是不手软地给了山妹两片茶园，他说：「没有自己的茶园，怎么做茶师傅？」

这两个片段，都可以看出吉桑并没有将薏心和山妹视为不重要的女流，反之，他不仅提供资金、茶园给两人有发展的基础，更鼓励她们用自己的想法、方式去尝试。好在当薏心提出自己的见解时，吉桑一开始虽不一定能接受，但却会慢慢观察和思索，甚至让薏心放手一搏，失败了也不会落井下石，反而是缓缓撑住，告诉孩子，跌倒了，能站起来才是重点。

给女孩们发挥的空间，是很多养女儿的父母们所做不到的，因为这得要帮女儿承担外界的评价和眼光。像是怎么都没人上门提亲，不好好结婚嫁人却老是插手家中生意？或者好像「比爸爸还会做生意」这类挑起竞争的话题，以及带着不信任感问：

「细妹也会制茶喔？」

我觉得正因为吉桑眼界的开阔，不以性别局限住薏心和山妹的发展，才能坦然自在地面对这些流言蜚语而不以为意。而这样的态度，正是给了在商场刚起步的薏心、以及甫进入大茶厂的山妹，一个可以探索、学习、尝试错误的机会与空间。

或许现在正值青壮年、中年的女性们，在成长过程中，还是有许多的规范，女人应该这样、应该那样，要以家庭为重，不可以太强势，要先照顾别人的需求，书不用读太高，离婚很不好，先生犯了什么错忍一忍就过了……这些话，这些束缚，你、我可能都正承受着。

但规则、观点、价值、文化气氛等等都是被建构的。戏里的吉桑或许只是一个角色，但他也示范了：握有权力的人若能给出空间，年轻人就有机会发挥自己。与那个年代相差了70年的今天，生活中的你、你、我，现在可能已经成年、也有一些话语权了，能否也像吉桑那样，为下一代的女孩儿们，松开这些规条、撑出一些空间，让她们可以不用挣扎、费力争取，而能更自由地挥洒、做自己呢？

因为不论是纤柔的、粗犷的、强悍的、害羞的、有能力的、细腻的、能独挡一面的、还有点怯生生的，女孩们都可以呈现自己不同的特质。而结婚、单身、离婚、同居、带着小孩或没有小孩、兼职工作或有全职工作，则可能因为女性的不同生命阶段而改变。如果给出一个舞台，不再用成年了就该结婚、有家庭就得放弃工作这样非黑即白的选择题限制她们，会不会有机会看到女性生命历程中，更多元的可能性？

我认为，性别友善真的不只是每个场所都有哺乳室、或是增加女性厕所而已。当你、我看到一些不熟悉的女性样态时，能否别急着评论，试着理解这样的生命是如何开展，或许你也会看见美好的女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