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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梦想家》:通过文学子弟吕西安的故事重新审视评论者

娱乐天地2023-05-08 09:26:490

即便是改编自十九世纪法国国宝文学大师巴尔扎克的作品《幻灭》,且片长有两小时半,但《巴黎梦想家》却丝毫不会让人感到漫长。就像许多年少得志然后失志的主人公,吕西安的故事从一开始我们就知道了结局,问题是在于:

是什么让这位心怀文学梦的青年从乡下来到首都巴黎后性格大变,并逐渐迷失在纸醉金迷并失去一切的?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来往船只皆为名利,这些事情我们都知道了,教育小说我们也读了不少,我们看着一个又一个如白纸的主人公进入酱缸般的城市,在灯红酒绿下受到挫折,然后融入其中,或者成功,或者失败。

在巴尔扎克之前,我们甚至就可以从在巴尔扎克之前的卢梭夫子自道之《忏悔录》里,读到出身不如他人,渴望进入上流社会,赢得公爵夫人欢心,却又同时憎恨上流社会虚伪的矛盾心态。

毕竟,如果可以优雅活着,吟诗作赋,为夫人沙龙座上宾,谁想要满头大汗,弄脏双手,为王宫贵族俎上肉呢?

但是《巴黎梦想家》即便也像是教育小说,所谈论之内容,确实有些超出如此的地方,这是一个关于一个具有一半贵族血统,为赢得贵族夫人爱情,一同前往巴黎,却因为不懂首都时尚与举手投足,导致被原本迷恋他的夫人给疏远的文学子弟吕西安的悲惨故事。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故事的转折点在于,当他发现自己在家乡宝贝的诗集在首都这个文化丰富之地一文不值,而书写这些诗集的他更是一无是处时,崩溃的他因缘际会进入了一间左派报社,在这间报社里人们不写文学,而是写评论,无论是对于书本的还是对于剧场的,又或者是对社会的。

写文学没什么稿费,因为根据使用者付费原则没什么人想看太纯的文学,人们感兴趣的是具有时效性的八卦,是具有时效性的情报,因此写这些才有市场,才有使用者付费,因为有人看就有广告商赞助,就是这么简单。

如此说来,评论是三流文体吗?一部小说、一出戏剧、一个政策、乃至于一部电影都需要多少的生命酝酿?一年?五年?十年?其篇幅又有多长?一万字?十万字?百万字?

那书写一篇评论又需要多久?一小时?一天?一星期?一个月?而评论的篇幅又能够多长?一千五,三千字,六千字?甚至一万字?无论如何这中间具有某种不对等关系,评论所需的成本必然小于小说、戏剧、政策、电影等时间,因为评论的其中一个使命就是让这些不同的「作品」在影响受众(读者,观众,大众)前先被影响。

在理想状态下,评论可以让人对一部作品感兴趣,当然也可以反过来让人对一部作品倒胃口,这不只是简单地说好或说坏,因为你也可以赞美一部作品赞美到让读者其倒胃口,如同你可以批评一部作品批评到读者对其有好奇。

事实上,评论并非由字面上那般客观描述即可,评论必须像它所评论的小说一样勾起读者想像,也必须如它所评论的电影一样产生幻境,并且如其所评论的政策一样具有影响,于是片中吕西安渐渐发现其中的荒谬,为了让一部作品被注目,出版社必须付钱雇人去写好评论。

这并不奇怪,但奇怪的是出版社也必须付钱雇人去写坏评论,为何要这样做?

「没有笔战,就没有关注。」

而没有关注,就没有票房。

所以《美国女孩》这么赞的电影卖不到两千万票房,仅有另一部没那么赞的作品的二分之一,或许是因为这部电影几乎没有什么可挑剔的,也没有人愿意对这么赞的电影吹毛求疵。

它不像一些电影有一听就尴尬的台词或者看过就洗不掉的奇怪桥段,它自自然然地呈现了社会以及女主人公的缺点,以及这两者怎么在好像不是指肺炎而是指疫情里达到一种共生状态。

它没有票房,恰好是因为它太好了,根本没人想站在反方来骂这部作品。

事实上还真的是这样,无论对立双方是否真有此意或者无心插柳,事实就是大众并不会对没有笔战的电影特别关注,除非他是漫威,毕竟作品实在是太多了,若没有特别的原因许多作品向来只会被埋没在其他作品之中。

如同大众在观影时时常总是优先关注故事,这很正常,因为故事是最容易让大众与其产生联系的作品元素,其次就是如明星般的演员,你总不会因为这部电影用了某颗镜头拍摄,或者采用了某种技术混音,还是在场地上搞真实爆破而去看吧?

就算会,那也是少数。

而市场总是关于多数,关于最大公约数的受众的喜好。

所谓文学评论,也并非给出一个绝对的结果。

毕竟文学生在文学院其中一个任务,除了读文学也是读其他人如何评论文学,而这往往在不同时代有不同答案,比如杜甫在唐代就不如李白受欢迎,但到了每个人都文诌诌而非大咧咧的宋代时杜甫就风光了,诗还是那个样子,不一样的是时代,还有活在时代的人;

比如各种文学奖与电影奖时常反映的也并非仅是技艺的比拼,更必须响应时代的思潮与需求,别忘记后来被列为科幻经典的《2001太空漫游》刚出世时可没有那么多影评赞赏,反倒是受到嬉皮青年的吃好倒相报才能口碑逆袭。

故而时代不同,评论也就完全不同了,文学既然无法绝对,有时也很难纯粹,比如片中吕西安所写的小雏菊诗集不只歌颂美,同时也是为公爵夫人所做,他对她那禁断的情感作为作品的起源,而这就不只是诗艺问题,还牵涉到作者本身,于是评论就不可能只限于作品本身了。

比如当我们知道某艺术家是个侵犯者,可能就会在生理上感到恶心,那么评论这时就遇到一个问题,知道这件事的我们该不该提呢?他这个人跟他的作品的联系该有多强呢?更现实的问题是,我们该不该因为这个管不住小头,而毁掉其他一同参与这个作品的人的心血呢?

片中主人公吕西安也遭遇了一个情境,关于一个他有点讨厌的对手,出了一本小说,他收了钱本该写负评,然而他看过之后却不得不写正评,因为他实在无法昧著良心去说这部作品不好。

《巴黎梦想家》赤裸地谈论评论的黑暗面,谈论那些踩在新闻自由上的罪恶帝国的其中一块领土,那是不可能中立的评论,如片中所曰,一个现象可以有两种评价,作者是饱读诗书还是卖弄学术?是辞藻华丽还是不合时宜?是言词亲民还是胸无点墨?

在那模糊的灰色地带似乎总有人意志介入的空间,也让写评论的吕西安抱头怀疑自己是否在出卖灵魂,话说回来灵魂到底是什么东西?当我们在讨论灵魂时,我们究竟是在讨论什么?是某一种一致性,还是某一种生时带来,死也带去的记忆卡?

灵魂究竟是一种真实存在的客观事物,还是我们因相信其存在,而使其在我们身上产生作用的信仰?犹如有些人认为评论真的可以让一部电影大红大紫或是坠入地狱,于是必须特别去「善意提醒」评论用字要「小心斟酌」?

评论的影响力若有似无,但评论真的仅是如此虚无的,或者说只能如此虚无吗?

无论你有多么讨厌评论,认为评论是某种吸附在作品上的迷你鲨鱼,但你必须承认,评论替读者与观众节省时间,评论者燃烧自己的生命去探勘那些不为人所知的洞窟,运用不同技巧将矿石从里头拣出,于是读者与观众不再需要浪费时间去一篇一篇,一本一本,一部一部的看,评论做的事情从很简单的打分,到很复杂的分析都可以包括其中。

当然这是好一点的状况,在一些糟糕状况下,评论者甚至没看过作品,比如片中一开始吕西安就面临了一次脑筋急转弯的考验,必须在没看过书的情况下做评论。

比如说像纪杰克直接偷了一堆《骇客任务:复活》的评论而不去看《骇客任务:复活》,还在文章内公开坦承自己写的评论就是从那些评论来的,并且恬不知耻的领稿费,我们甚至不能批评其恬不知耻,因为这是活生生对该作品后设设计的后设嘲讽,是一种「行为艺术」。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评论者有名比如叫做纪杰克,或者有特别出众的身材,以及种种其他让人赏心悦目的元素,比如沉鱼落雁的美貌或气质,还是口若悬河的口才与幽默,他或她或者它有没有看作品又有何重要呢?光是拿着支票拍个照就够了吧?只要能带来流量,让作品受到关注,广告商,出版社,还是其他依赖这个产业为生的人不就开心了吗,难道我们该质疑该人对该产业的守护能力?

毕竟,连一等人写的作品都已经不是重点,而是作品有多少曝光才是重点,三等人写的评论本身又算什么?

但等等,尽管有些评论者书写某篇评论乍看没花多少时间,甚至没找什么数据,但正所谓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不是吗?平心而论,经营名声仰赖的是过往积累的代表作,而经营外貌难道就没有付出心血吗?

观看《巴黎梦想家》我们会惊奇的是,十九世纪的光怪陆离竟如此当代,尤其是对于在数位平台走跳的评论者而言,《巴黎梦想家》更是每一个细节都说到点上

比方说片中有专门收钱去给人鼓掌或者倒赞的人,透过有人鼓掌与倒赞,吸引其他群众产生从众效应,该人甚至还研发出了拍手机器,这难道不正是数位阅读时代社群平台上,那些可以透过人工智慧伪装成人类,被引进各种地方留言按赞的机器人们吗?

或许我们不必因此义愤填膺,总想着有些人会因此得到不该得到的名声,而是该反过来想,如果凡高在世时,就有这些「拍手仔」帮他拍手,帮他造势,他是不是就不用饿死陋巷,能多活久一点,能画更多作品?又或者,他会像吕西安一样,在扬名立万,不只一字千金还导致洛阳纸贵后越来越贪婪也越来越盲目,最后迷失其中,失去初衷,例如自己对艺术的信仰呢?

历史没有如果,如果我们真正在意,或许我们只能以之自警,评论者如同剑客,有名满天下而剑技不怎么样,却能传道授业者,也有默默无闻,而剑技登峰造极,却只能自得其乐者,与其说是巴黎迷惑了吕西安,不如说是吕西安经过巴黎这一趟旅程才真正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真正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那便是也无风雨也无情。

就像孔子讲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那样,正因为他追求的不是名声,因此人不知也没有什么好生气的。

当然,如果明明追求名声,却又要公孙布匹似的假掰,那就会活得很痛苦了。

《巴黎梦想家》从青年吕西安的视角切入,电影从文学到评论,从评论到社会,层层推进,发现自己与他人的内心黑暗。

尤其是电影后半段,当权者发现收买不了部分媒体,就决定找借口将其赶尽杀绝,造假新闻、做烂评论是一回事,但以媒体蛊惑人心,造成社会动荡之名,不只惩罚部分人士,还顺便斩草除根,立法限制自由,又是另一回事。

或许在这之中最难的是经历黑暗后回归初衷,是误入花丛后鬓白归来,胸中仍存赤子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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