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约恩·福瑟,是谁?
杨懿晶
有“新易卜生”之称的约恩·福瑟是当代欧美剧坛最富盛名、作品被搬演最多的在世剧作家。其作品迄今已被译成四十多种文字,并曾多次获得各类国际艺术大奖。此外,他也是近两年来诺贝尔文学奖的热门人选。
对大多数中国读者而言,相较于他的同行,奥地利作家彼得·汉德克,约恩·福瑟无疑是一个更陌生的名字。在易卜生和斯特林堡之后,北欧的剧作(甚至文学)似乎都被更喧哗热闹的英美文学圈给淹没了。
约恩·福瑟
但约恩·福瑟可不是一个应该被忽略的作家。在易卜生奖评委会的授奖词中这样写道:“约恩·福瑟是当代戏剧界最顶尖的名字之一。他创造了一个自成一格的戏剧世界,他是一个宇宙、一片大陆,自他居住的西挪威延伸至亚洲、南美、东欧和世界其他区域。”
然而,福瑟坦言,早年作为一名作家,面对戏剧世界,他常常感到自己是个边缘的外围人士。九十年代初期,他就已经出版过小说、散文和诗歌集,并在挪威文学界确立了自己的地位。但他并不经常上剧院,写过的几个剧本都是奉命而为,尚不确定戏剧是否他的真正专长。“我不喜欢戏剧,”他曾在一次接受采访时说,“我认为它很蠢,因为戏剧总是因循守旧——不少当代戏剧依然如此。观众表现得很传统,剧本也都固步自封。那不是艺术,那只是因循守旧。”
只是戏剧又恰恰符合他写作的兴趣。“在小说里,你只能运用词语,而在戏剧里,你可以使用停顿、空白还有沉默:那些没有被说出口的东西。一种启示。” 在欧洲,福瑟被冠以“新易卜生”、“新品特”或“新贝克特”的名号,但他的作品更抽象、更富诗意,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也更残酷。
他的易卜生文学奖获奖作品《名字》讲述了一个同一屋檐下相互疏远的家庭的故事。一个怀孕的女孩和这个孩子的父亲无处可去,他们回到了女孩的父母家,城外一个离海很近的地方。但是女孩的父母从未见过这个准爸爸男孩,并且对怀孕的事也一无所知。这个怀孕的女孩其实非常不想住在这里,男孩也感觉到了他不受欢迎。这是一个功能缺失的家庭,对话几乎无法进行;所有必要之事都变为习惯性的姿态,每个人都感到孤独。本剧也讨论了如何给这个未出生的孩子起名的问题,以及我们如何运用语言来创造一个对我们来说有特殊含义的更加深刻的内涵。在《有人将至》里,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买下一座海边的老房子,为的是远离生活的纷扰,但事实是他们无法摆脱“有人将至”的念头。当一位邻居突如其来地敲响他们的屋门,一种不确定感悄然打破了两人间的平衡。《一个夏日》(2000年北欧国家戏剧奖获奖作品)和《死亡变奏曲》(2002年北欧国家戏剧奖获奖作品)都探讨了死亡、记忆与孤独对生者的纠缠。在《一个夏日》中,丈夫在某一天毫无预兆的选择了死亡。他离开家走向大海,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而妻子则自此日复一日地站在窗前,面对着大海,无法摆脱记忆的纠缠。在另一部作品《死亡变奏曲》中,大海吞噬了他和她的女儿,迫使爱情早已死去多年的他们重新面对彼此,面对记忆和过往,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悲剧困惑着,却无从寻找答案。
阅读他的作品会让你产生一种幻觉,这些“他”和“她”其实是同一个人,一遍又一遍地经历着同样的疏离、悲抑、误解与孤独。与传统的西方现实主义戏剧不同,福瑟戏剧中的冲突更多地以一种暗示而非直接表达的形式存在舞台上。他笔下的角色们将自己的想法和感知纳藏于心,以至于我们无法确定他们的表达是否就是促成他们行为的原因,也不确定我们是否能够真正理解这些男人和女人,甚至,我们自己。
《有人将至》
或许正是福瑟作品中人物面目的模糊与其经历情感的普世性让他的剧作在全球各地都找到了观众。2010年,福瑟最早、也是最知名的作品之一《有人将至》(Somebody is going to come)在十月的北京迎来首演;几乎同一时刻,法国已故导演帕特里斯·候夏(他也是电影《玛戈皇后》的导演)在伦敦执导了他的近作《我是风》(I am the Wind)。唯一没能被他征服的只有英国人。2002年,《夜曲》(Nightsongs)在皇家宫廷剧院的演出后,《独立报》的剧评家拿他的名字开起了玩笑:“‘约恩’,像它的挪威发音一样,让我们都打起了哈欠(Jon的挪威发音和yawn确实接近)。”《每日电讯》说的更不客气:“他的剧作矫揉造作得可悲,冗长得令人生厌。”2005年,他的另一出戏《暖意》(Warm)又遭到《卫报》的吐槽:“(观看他的作品)像是对着一幅一团糟的拼图,你感觉自己应该要把它完成,但最后能得到的奖赏却少之又少。”在这个固守于社会现实主义戏剧、患有“后剧场恐慌症”的海岛上,约恩·福瑟的作品始终没能打开属于他的受众群——尽管它们都找到了最棒的英语译者。
福瑟的戏剧都是用新挪威语,或称尼诺斯克语(以口语为基础的挪威书面语)写成的,一种“事实上从没有人用来说话”的语言。如同法国或德国的剧场,他的戏剧语言和人们在街上谈话的方式截然不同。福瑟将笔下人物的对话成为“生命的基本乐音”:简短的句子、大片的空白和停顿。有些人认为他的戏剧令人抑郁,对此福瑟无法否认。但他也同样拒绝阐释自己的作品:“我坐下、倾听,我书写听到的一切。在我动笔之前,我对整个故事和其中的人物毫无概念。那是很棒的经历。我探入了未知,并带回了某种曾经未知的东西。”
我们很难将福瑟归类为某种类型的写作者。他的写作确实受到了贝克特的影响,《有人将至》规避戏剧动作的表现形式毫无疑问有着《等待戈多》的影子,但这并不意味着福瑟就是一个虚无主义者。他描写城市与乡村生活的分歧、留守乡镇的老人等待着移居城市的孩子来访、在新环境中感到迷失的茫然,以及无处可依的怅惘与荒芜。这么看来,他几乎又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现实主义作家。除了孤独、痛苦、绝望和死亡,他偶尔也不经意地透出几笔希望。《一个夏日》中的年老女人这样吟诵:“从我的内心深处/从那空虚的黑暗中/我感觉到那空虚的黑暗静默地/向外发着光。”
这种模糊的不确定性让福瑟成了一个颇具挑战性的作家,但越来越多的导演和演员开始愿意接受这项挑战。这个十一月,上海话剧艺术中心将连续上演五场福瑟的作品,其中包括了本书收录的《一个夏日》、《死亡变奏曲》及《有人将至》。对大多数中国观众而言,观看或阅读福瑟的作品也将成为一段探入未知的旅途,在那些空白过后,他将促使我们以全新的方式进行思考。
本期编辑 周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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