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侠”强“情”，国产仙侠剧的罗曼蒂克消亡史

2005年1月24日，内地第一部仙侠玄幻剧《仙剑奇侠传一》上星播出。15年后，号称展现十生虐恋的仙侠巨制《三千鸦杀》在网络上斩获佳绩，与此同时，《琉璃美人煞》、《且听凤鸣》等剧也被看作预定爆款。

仙侠剧市场的繁荣，也将一个令人忧心的事实摆在台面—仙侠剧再火、数量再多也掩盖不了它的内容弊病，仙侠剧沦为古装神话剧，侠的元素被剔除，只剩下一个字—爱。

准确来说，现在的仙侠剧须改称为仙恋剧，它虽然依旧援引了神话母题，但只是把它当成一个故事背景。譬如《三千鸦杀》，编剧没有搭建一个完整的世界观，仅用上古传说中的名剑、神器作为男女主情感转折的“虐点”，我们看不到人物的成长与反叛。

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主题被爱情至上的思想取代，侠义旁落，只写一己悲欢，再无仙侠剧该有的其他养料。

弱“侠”强“情”，此为仙侠剧没落的症结所在。

何为仙侠？其实它的内核与武侠文化别无一二，均强调侠义精神，只不过前者杂糅了东西方神话传说，带有玄幻色彩。

按照学者王海洲所说，侠的指向并不统一，也并非一成不变的伦理概念。不同的朝代，皆有不同的侠文化解读，像魏晋崇尚游侠，仙侠在民国时期由还珠楼主发扬光大，在他的笔下，义侠为主，总结就是匡扶众生，情谊更是情义，且主角全是生活在底层的普通人。

内地仙侠剧的开山之作《仙剑一》则以小混混李逍遥的成长轨迹为故事主线，这这里，主角团们不是神，而是人，所以他们有人的弱点，如贪生怕死、爱占小便宜。

随后的《仙剑三》，男主换成了不起眼的景天，编剧将三生三世的概念引进，无论是第一世为神的飞蓬，还是第二世为王子的龙阳，都不是真正的主角，最终需要第三世的平凡人来拯救苍生。把仙人的所向披靡弱化，强调人的努力，将侠义最大化。

《仙剑》系列剧用超凡的想象力，构建了一个侠的乌托邦，因此成为观众心中无法忘怀的经典。

2010年后，从女性视角出发的电视剧越来越多。以《花千骨》和《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为肇始，女性价值观嵌入仙侠剧中。赵丽颖主演的《花千骨》旨在讲述花千骨与师父白子画之间不被世人所容的禁忌之恋，爱与压抑，斗争与反抗，个人的情绪放大，且主要角色不再是平平凡凡的人类，花千骨为世上最后一个神。

《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引入《山海经》，将目光对准仙界，主角们换成彻彻底底的神，拯救苍生换为维持六界和谐，仙侠剧中的传统侠义价值观随之发生嬗变，去侠气，去人性蔚然成风，正邪界限分明，神魔大战拖泥带水。

去侠气在仙侠剧中有两种表现方式，第一层面就是酣畅淋漓的打戏，真实的打斗场面骤减。第二，经典仙侠剧里的济世救民、锄强扶弱、惩恶扬善等元素边缘化。

除《古剑奇谭》、《轩辕剑之天之痕》等由古早游戏改编的仙侠IP剧继续以侠义为主题外，大多数仙侠剧弱化侠义，强调情爱。《花千骨》里的白子画专注于个人的生死劫，女主小骨的愿景是留在师父身边。《十里桃花》不讨论善恶，反派擎苍不过是个符号化的人物，白浅与夜华、素锦三人的情感纠葛逃不开套路化叙事。

另外，主角团们纷纷摒弃侠者身份，从《花千骨》到《三千鸦杀》，它们虽都打着仙侠剧的旗号，但剧中没有人身为侠者。而李逍遥从一开场便告诉大家，自己有一个梦想—要做名扬青史的大侠，景天表面上放浪不羁，实际上多次以侠客自居。

像《香蜜沉沉烬如霜》本质上是古装爱情剧，与仙侠二字相去甚远，主角旭凤的行为动机皆围绕女主锦觅展开，唯独男二为母族鸣不平，对抗天帝的行径有侠的精神。

当主角全部仙人化后，正反派逐渐脸谱化，立场之争成为表现善恶的着力点，可是主角们也因此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在神话世界里，隐去侠气。《十里桃花》中的夜华执著于白浅的前生今世，对他而言，情比天大。上神白浅亦会为了百世情伤留恋人间迟迟不返。

全剧氤氲在怅然若失、爱而不得、日思夜想的愁绪中，琼瑶式言情在仙侠剧中得以复苏。侠客逍遥何去寻，情郎夜华赫然纸上。

仙侠剧从不排斥爱情，《仙剑一》中李逍遥与灵儿、林月如的感情贯穿全剧，但是他们的爱情不掺杂其他，爱让三人皆得到了成长，灵儿、逍遥扛起拯救南诏的责任，月如葬身锁妖塔亦无怨无悔。

那时候，守护与牺牲是仙侠剧的爱情观。而现在，之所以仙侠剧会演变成仙恋剧，就在于主角处理爱情的方式发生了明显的改变。

像《香蜜沉沉烬如霜》，编剧以情为蜜糖，将三生的爱恋燃成世世的执念。然而，这份至死不渝的爱情却充满背叛与陷阱。主人公将痴恋奉为主旨，可又不愿意作出让步与牺牲。花千骨为了救师父，置天下苍生不顾，以自我为中心的爱情执念实际上是爱情幻象中的自我美化。

观众们在为这些痴男怨女的爱情感动之余，难道不会认为这类“为爱而爱、为虐而虐”的设定或多或少有些为赋新词强说愁吗？

总结来说，仙侠剧的没落在于价值取向层面的浅薄化，而同质化、娱乐化加速了仙侠剧的消亡。

其实，褪去神话的外衣，仙侠世界关注小人物的成长，它不应该局限在言情、修仙、逆袭、轮回的模式化叙事中，相反从天上到人间，从神仙到凡人，它宣扬的应是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普世价值观。

对影视艺术来讲，思想与价值观念是它的灵魂，也是它能长存的核心。仙侠剧何时能重放光芒，关键在于创作者对侠义二字的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