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玛丽苏到“女总攻”人设，大众影视审美想象的改变

提起玛丽苏，就不得不谈及琼瑶，自上个世纪70年代起，根据琼瑶小说改编而成的影视作品高达五、六十部，它以歌颂爱情、赞美真爱为核心，女性在婚姻与家庭中的压抑与束缚受到格外关注。

正如社会学家林芳玫所言：“当李敖等人将火力对准根深蒂固的父权制度时，琼瑶的小说已经悄然建立了新型现代家庭关系”。

在她的书里，一切外在阻力都要让位于情感逻辑，成名作《窗外》势要挑战师生伦理禁忌，因此被禁播35年，而《新月格格》、《烟锁重楼》等作品全部触及传统道德，主人公的命运又与作者遥相呼应。即便到了后期，琼瑶尝试喜剧风格，推出了《还珠格格》，但内在的叙事主题始终不变，即外在环境为男女主的爱情服务。

《还珠格格3》的惨淡收视宣告琼瑶时代的落幕，符合大众新审美诉求的影视作品出现，编剧多为80后女性群体，她们在解构玛丽苏式言情的同时又慢慢建构了满足女性欲望的新言情叙事，兼具女性柔美一面与男性霸气一面的女总攻人设成为新的审美想象。

从玛丽苏到“女总攻”，不是一步到位的，而是经过三个阶段的成长。

纵观所有的琼瑶剧，女主角的身份地位多为灰姑娘，无论是因战乱失去双亲的新月，还是遗落在民间的真格格白吟霜，她们都是需要被拯救的对象，而拯救的方式则为情真意切的爱。

像《又见一帘幽梦》中紫菱，她出身良好，但她从小缺失关爱，跟姐姐绿萍的万众瞩目不同，她平凡爱做梦，但楚濂与看透世事的贺云帆相继爱上她。

简而言之，这些女主角们大多容貌绝美，德才兼备，是女性美的集大成者，善解人意、宽容大方，为了爱人甘愿九死而不悔，是集万千荣宠于一身的“玛丽苏本苏”。

而玛丽苏的变异要从《还珠格格》聊起，双女主的设定，一个是知书达理的紫薇，一个是讲究公平、博爱的小燕子，前者用爱包容一切，后者嫉恶如仇，虽共有玛丽苏属性，但小燕子的个性明显有了改变，她敢于挑战权威，藐视一切礼仪规矩，不再强调爱情至上。

对爱情态度的细微改变，打破了琼瑶的以往言情创作套路，它符合现代生活中不断受挫的女性，也就是爱情并不能拯救人生。琼瑶无意中切中了大众的审美需求，却没有将这一改变延续下去，《还珠格格》第三部落于俗套注定被市场淘汰。

这边，最早一批的网络写手则在小燕子的基础之上书写了一个个时代的反叛者。最经典的莫过于《步步惊心》、《独步天下》、《梦回大清》，三部清穿小说，以现代人的口吻窥视封建王朝，她们清醒自知，既醉心男女情感的罗曼蒂克，又时刻谋划个人的发展。

《步步惊心》中的若曦，她从21世纪穿越而来，成为马尔泰家的贵族少女，几位皇子的青睐，看似超级玛丽苏，可若曦实际上什么都没有。作者要她用现代人的思考方式生活—精致的利己主义，同时强化了权力斗争，她的情感归宿虽与整个故事线紧密联系起来，但在这里，爱情只是权力的慰藉，全员需要爱却又不依赖爱。

就此，为爱而生、为爱而死的琼瑶式浪漫爱情彻底消亡，荧屏上的女性们开始寻求自身的价值，爱情与利益产生勾连，情感至上的审美逻辑被消解。

9年前，根据流潋紫同名小说拍摄而成的电视剧《甄嬛传》多次创下收视奇迹，它不仅深受中年女性的喜爱，而且在网络上被很多90后追捧，可谓创造了一个观剧盛况。

甄嬛不再是不谙世事、与世无争的玛丽苏个性，她有仇必报、工于心计、会伪装自我，其实在她之前，《美人心计》、《倾世皇妃》等同类宫斗剧就已经涉及这一领域—“黑莲花”。

“黑莲花”有两个重要特征—拒绝隐忍与宽恕，这一特性可以对照现实生活中的女性，从爱情觉醒到重视个人意识，琼瑶剧中的宽仁女性已经不符合观众的审美机制。

譬如，《梅花烙》中的白吟霜就算受了欺凌，也会选择息事宁人，不愿报复他人，只在心中默默忍着苦痛；《还珠格格》里的紫薇纵然被皇后、容嬷嬷折磨得不像样子，可她也会在紧要关头给两人求情；一向好强的陆依萍，最终与父亲和解、原谅雪姨，以常见的中国式大团圆收尾。

不过，甄嬛已然不一样，皇后、华妃的陷害，她要一件件地还回去，四郎的多情换来她的决然，她不断地撕裂令自己不满的世界，在宫廷这个残酷的丛林进化为高级适应者。

不懂世事、懦弱无能的女性形象受到质疑。巴什拉在《空间的诗学》中提出一个观念—女性在家的垂直范围内会产生嬗变，而家的垂直范围包括从母家到夫家。《甄嬛传》就将夫家放置在宫廷内，女性必须告别温情脉脉的本家，学会以战斗的姿势生存下去。

然而，“黑莲花”们登上的权力巅峰，多是依靠男权的支持，不论是她们的异化，还是黑化，本质是对夫权规则的认同。

准确说，玛丽苏式影视剧是琼瑶写给现代女性的童话故事，她规避掉生活中的一地鸡毛，从“玛丽苏的变异”到“黑莲花”的产生，一个想要平衡爱情与自我，一个鄙弃爱情，强调笑到最后才是人生赢家。

但这两类并没有彻底反抗玛丽苏，直到鲜橙的《太子妃升职记》“现世”，整部小说骨骼清奇，虽集结了穿越、言情、宫斗，但却是个彻头彻尾的反玛丽苏故事。

女主角张芃芃不算真正的女性，她的灵魂来自一个现代男性张鹏，女儿身、男儿心，当她无意中卷入宫斗的围场时，她对争宠嗤之以鼻，相反对后宫的妃子极尽调戏，她没有把拥有权力作为人生目的，而是与皇帝产生了真挚的感情，并对其灌输男女平等的思想，最终两人归隐山林，放弃皇权。

故事到这里，本就够颠覆传统了，没想到作者又用黄粱美梦解释了一切，告诉观众：“醒醒吧，玛丽苏的神话都是假的”。

《欢乐颂》把5位女性划分为：女总裁、性感姐姐、孩子气妹妹、母性气质，她们有优点有缺点，家境地位都有所不同，可也都是普通人。安迪是人人羡慕的海归高管，却有祖传的精神病基因。

每一个观众都能在她们的身上或多或少看到自己的影子，她们的目光不再聚焦男性，霸道总裁爱上我的套路在这里看不见，她们或被父权伤害，或被夫权排斥，几位女性彼此关怀、互相支撑，形成一种新的女性生存图景。

与此同时，她们站在食物链的顶端，既有甄嬛的心思，又有四爷的霸气，作为绝对女主的安迪，从外貌到经济实力都非一般男性可匹配，她与不同阶层女性的友谊，又可解读为“总攻”，这让都市女性的关系有了温情的色彩，实现治愈的效果。

艺术反应生活，影视剧中女性形象的变迁，也与现实生活相互对照，从渴望爱情到自我独立与解放，再到女性主义推崇的姐妹情谊，都与时代发展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