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帝中的影帝，你知道我说谁

作者：乔纳森·罗森鲍姆

译者：易二三

校对：鸢尾花

来源：The Chicago Reader（2002年12月20日）

在马丁·斯科塞斯片长168分钟的《纽约黑帮》的前三分之二时间里，我看得如痴如醉。

我感觉自己在看一个男孩的血腥冒险故事——

融合了海盗传奇、19世纪复仇故事（混合着大仲马与雨果的风格）、英雄冒险和维京史诗，而这些元素似乎都参考了奥逊·威尔斯的电影《麦克白》（序幕的开头）、彼得·勃鲁盖尔的画作《屠杀无辜者》（序幕的结尾）等作品，并融入了《战舰波将金号》（石狮子）、《牧野游龙》（隐藏的财产）、《午夜钟声》（推力与反推力）和《上海风光》（吊笼中的妓女）等影片中的浪漫元素。

斯科塞斯曾将他对这部电影的构想描述为一部以火星为背景的西部片，这为本文上述的形容又增添了两个词汇，并帮助解释了他心目中的那种历史幻想。我对纽约的早期历史知之甚少，但他想让观众彻底沉浸在纽约的异域性之中的想法，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毫无疑问，这就是为什么「1846年的纽约市」这一字幕直到序幕的结束才出现，而在此之前，我们花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看着一大群爱尔兰天主教徒和美国本地党在曼哈顿下东区这片充满异域色彩的地盘上互相残杀。

在影片以「16年后」的字幕开启的漫长中段剧情中，同样的异域性也贯穿始终。

爱尔兰人阿姆斯特丹·瓦隆（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饰）在「地狱之门劳改所」度过了16年的时光，并与本地党大佬威廉·「屠夫比尔」·卡丁（丹尼尔·戴-刘易斯饰）结为好友。

多年前，卡丁杀害了瓦隆的父亲——爱尔兰移民帮会的首领「神父」瓦隆（连姆·尼森饰）——随即统治了整个社区。

影片最后一幕的背景是1863年的征兵骚乱，在这个部分，个人的俄狄浦斯式复仇故事和更广阔的历史史诗最终融合在一起，仿佛出自D·W·格里菲斯之手——包括对黑人的刻画。

然而，戏剧性的顶点给人的感觉反而像一个巨坑——坑里堆满了我们还没来得及悼念的尸体。影片非但没有产生有意义的结果，反而显得空洞无情——仿佛所有壮观的血腥场面都榨干了故事的存在价值。

U2乐队演唱的歌曲《建设美国的手》（The Hands That Built America）在片尾中响起，使得影片变得极具冒犯性。

如果影片中的人物的双手建设了这个国家，为什么我们从来没有看到他们建设过什么，反而只有砍杀、砸碎、切断、折磨、焚烧和蹂躏眼前的每一个人和事物呢？

斯科塞斯是否有可能在无意中——毕竟，他确实呈现了一些具有讽刺意味的免责声明——颂扬了种族清洗，就像格里菲斯在《一个国家的诞生》中所做的那样？

还有，为什么斯科塞斯那么多次影射了本土主义者之后，却没有哪怕一次影射美国原住民，好为这样的举动贴上反讽的标签？

但谁知道呢？也许有些真正的美国原住民的镜头在终剪中被删掉了。毕竟，当你处理的是这种大手笔项目时，深思熟虑的脚注往往会被忽略。

要想了解这部影片哪里出了差错，不妨回到男主角们的冒险模式——问一问为何斯科塞斯的作品纵然雄心勃勃，却始终无法超越这一模式。

平心而论，斯科塞斯经常尝试拍摄成长题材的电影，其中包括《曾经沧海难为水》（1975）、《基督最后的诱惑》（1988）、《纯真年代》（1993）、《穿梭阴阳界》（1999）以及他最近拍摄的精彩纪录片《马丁·斯科塞斯的意大利电影之旅》（2001）。

但是，他在票房和口碑上双丰收的作品，往往都是那些展示了各年龄段暴力的青少年的冷酷无情的影片，如《穷街陋巷》（1973）、《出租车司机》（1976）、《愤怒的公牛》（1980）、《好家伙》（1990）和《恐怖角》（1991）。

斯科塞斯的一些雄心勃勃的作品，例如《纽约，纽约》（1977）、《喜剧之王》（1982）、《金钱本色》（1986）和《赌城风云》（1995），甚至可以说讲述的是成年人和青少年的冲动之间的决斗。

《喜剧之王》仍然是他所有影片中我最喜欢的一部——虽然我最初觉得它过于扁平——原因之一是它对许多冲动的定义复杂而模糊，举例来说，杰瑞·刘易斯作为成人形象，比任何其他美国演员都更长久、更歇斯底里地体现了青春期的状态。

我一直不太喜欢《金钱本色》的一个原因是，它将成年等同于保罗·纽曼无耻地迎合奥斯卡奖的举动（他最终捧得了小金人）。

然而，从《穷街陋巷》《出租车司机》《愤怒的公牛》和《好家伙》所获得的好评，以及《恐怖角》所收获的票房来看，斯科塞斯的作品最受欢迎的部分可能是杀人不眨眼的、暴戾的罗伯特·德尼罗。

《纽约黑帮》中杀人不眨眼的则是「屠夫比尔」，虽然在瓦隆这个稚气未脱的小伙子的映衬下，他被定位为父辈般的人物，但我不会用「成长」来形容他们之间的互动。戴-刘易斯在《纽约黑帮》中带来的精彩表演是观看该片的最佳理由。

然而，正如白兰度在《码头风云》中的精彩表演最终被导演伊利亚·卡赞和编剧巴德·舒尔伯格用来为自己在好莱坞黑名单事件中出卖同事的行为辩护——将白兰度的角色塑造成一个自命不凡的基督形象，以证明他们自己所谓的殉道精神——戴-刘易斯的魅力也很可能被用来宣传甚至美化种族清洗。当他讽刺地、用心地哀悼一只被屠杀的羔羊时，我们似乎很难不笑。

但是，一旦我们开始为一只羔羊的死而发笑，我们不就被引向了接受对整个羊群的屠杀吗？（这恰好是这个角色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两个片段之一——另一个是他关于挖掉自己一只眼睛的叙述，这间接暗示了他曾经是「神父」瓦隆的有着俄狄浦斯情结的儿子）。

值得注意的是，影片中唯一重要的女性角色——扒手兼妓女（卡梅隆·迪亚兹饰）——主要辗转于两个男主角之间，最终退居背景，只能勉强辨认出她可能是西部教师或和平主义先驱的变奏式角色，尽管这两种形象都不太可信。

这部电影对大规模屠杀的美化在很大程度上可能是其大片规模的结果，而大片规模也往往会盖过讽刺性的潜台词和沉思的余音。也可能是斯科塞斯希望通过这种起源神话来表达自己的思想，结果却被其意识形态的涵义所吞噬。

还有米拉麦克斯公司的哈维·「屠夫」·韦恩斯坦——他是这部影片最引人注目、最声名赫赫的首领，也是唯一支持这个项目并有能力和财力制作这部影片的推手。

当然，他还要负责将整部影片切碎剁烂并推销给大众。我们不禁要问，是否是他把斯科塞斯推到了瓦隆的角色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