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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锦添:我想把东方文化贡献出去,世界需要平衡一些

娱乐天地2023-08-30 13:03:490

专访视觉艺术家、美术指导 叶锦添

2001年,叶锦添凭借《卧虎藏龙》赢得奥斯卡金像奖最佳艺术指导,成为首位、也是目前唯一一位获此奖项的华人。

在最近上映的电影《封神》中,叶锦添担任美术指导以及造型指导。

吴小莉:几年前您说过,您特别热爱电影,但是您对电影是有“洁癖”的,您觉得电影越来越商业大片,您会很焦虑,所以您决定去做舞台剧,暂时离开电影,当时您看到了电影的什么?

叶锦添:你知道我们那一代是电影的一代,什么东西都是学电影的,电影对我们很重要。我在电影中能看到不同的人生,它已经牵涉到你潜意识里面的共鸣了,牵涉到很大的悲伤、很大的恐惧、很大的喜悦、很大的爱情,那种感觉是穿透的。现在在不断发展的过程中,技术越来越成熟,连剧本都越来越技术化,我们叫“剧本杀”。“剧本杀”跟我们之前拍电影有一个分别,我们拍电影是觉得那个人很有趣,我就去拍他,在他身上找很多场景、很多内心变化,拍成电影给观众看,这就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完整的人生。

吴小莉:后来您看到的“剧本杀”模式,是模块化或者套路化了吗?

叶锦添:就是先确定事件,再确定这个人是什么,所以变成那些事件都是根据观众喜欢的来设定,比如说两个人一定要吵架,或者是女孩子患了绝症。“剧本杀”也有高低,等于好莱坞是最早的“剧本杀”,它会经过对观众的研究、对节奏的掌握,知道几时要放音乐,几时要干嘛。有人讲说,好莱坞每一部所谓的大电影,有7个大场面、30个中场面、60个小场面,每一段时间你就开始给观众一些惊喜,就知道观众一定不会闷,就变成票房能保证。

叶锦添:其实到60年代,我们知道有法国新浪潮,像让-吕克·戈达尔、费德里科·费里尼,那批到目前为止都是最重要的导演。在那个时候,就有点像文艺复兴的感觉,他们重新去思考人应该怎样去接受讯息,应该要传达什么样的讯息,那个时候开始有电影语言。比如说我要讲那个人是很孤独的,可能所有场景都是空的。你就看到每个戏都是精心制造的,不可能是套路的。

但后来就是到,可能电影成本有一点太高了还是什么,就开始拍电视剧,电视剧在全世界也是非常盛行,但你就发觉他们少了一些,之前那种连一个临时演员都觉得特别准确的时代。比如说我们现在觉得为什么没有演员,我觉得不是怪演员的,如果张曼玉没有好电影,她是谁呢?梁朝伟没有好电影,他是谁?因为好电影才看到他的好,所以归根到底都是你有没有好东西出来。

吴小莉:不是每一部电影都是“剧本杀”,您说有限的生命里做有趣的事情就好了。2016年,您在美国做歌剧《红楼梦》,乌尔善导演来找您,邀请您加入《封神》剧组,您被他什么打动,决定入组了?

叶锦添:其实我一直都想找合作的伙伴,真正能做出一些事情来。当时其实也有一些其它的电影、好莱坞的电影也一直找我,但后来我还是决定做一个中国的电影。因为我觉得如果以他们那么认真的话,有可能会做出一些东西来。

《封神》鹿台

上图:设计手稿初版

左图:设计手稿终版

(未完成版)

下图:鹿台说明图

叶锦添:鹿台的设计,最开始这个设计是一个中国的庭院,加入现代的感觉,但是后来想到新的一个设计,觉得更好。因为鹿台代表了纣王心里的野心、欲望等等,它要变成一个充满妖气的可能性,所以我的做法就是把重量放在上面,上面很大,下面很窄,意味着它不正常,不太像平常的建筑逻辑。

叶锦添:我们现在在讲第二语言,就是电影里面出现的东西,比如说这个景是纣王的,纣王究竟面对什么问题?他的心在想什么?场景就可以做出非常强烈的表达。你看到我们在龙德殿的场景里面,我们也做了涂层、木架构,我们在里面加了非常多的雕刻,所有这些东西都有点象征主义,有点超现实主义,把力量集中在细节上,让它整体产生一个非常密集的氛围,去逼着那些事情发生。像四个质子要杀他们父亲的那场戏,那个场景就产生一种非常牢不可破的感觉。

叶锦添:我觉得东方电影还是有比较难做的一方面。因为它跟西方不太一样,比如说西方表达动物就是非常写实的、理想的,但东方不是,麒麟走出来应该怎么样,龙一出来应该怎么样,它不只是龙本身,龙一出来之后,整个空间都会变的,会影响到空间和看东西的方法。所以在这个情况下,可能对我跟乌尔善导演来讲,一个最大的挑战,就是在处理昆仑山的时候,怎么把昆仑山和人间变成一个完整的世界,这个是我们最花功夫的。昆仑山我们的处理方法是,有点像一个镜像的世界,天堂跟人间有点像。但问题是,当你去到昆仑山的时候,可能植物不一样,可能有龙在山间飞,虚里面有实,你怎么用实的东西拍它的虚,当你要去把它影像化的时候,就充满很多认知的问题。这个还要很长时间,可能要很多部电影才慢慢找出一些东西来,不可能一两部就能搞定。

《封神》昆仑山

上图:电影画面

左图:昆仑山概念图,

镜像的世界

我不希望人们误解我是一个东方狂,我也深入研究过西方文化,我们要了解自己,也要了解对方。

——叶锦添

1987年 叶锦添在欧洲游学

吴小莉:很多人讲到东方美学会想到您,但其实您一直是游走在东西方美学之间的。您小时候在殖民时期的香港,大家都在崇尚英国文化的时候,您喜欢东方文化,那个时候的东方文化对您造成多大的影响?

叶锦添:早期在香港,我觉得很格格不入,像一个局外人,在文化上没有认同感,我就会觉得我自己欠了什么,好像为什么我们自己做出来的东西总是低一等,包括在我们心里都是低一等,我就很不喜欢,我就觉得我们也应该很强。我是那种性格,我要千方百计给他们知道我们有多强。那你要给人家知道你有多强的话,你就要知道自己是谁,我觉得我一定要有一个东西是人家没有的。

后来,我很快就被邀请到欧洲做歌剧《罗生门》,真的是以艺术家的身份被邀请,当时我是跟林怀民老师、李名觉老师一起去,我是做服装设计。李明觉是一个非常有名的舞台设计师,他影响了很多代的舞台设计,所以我们也是带着荣耀去的,他们也很尊重我们。

那个时候,有很多都是很高学历的一些工作人员,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中国是什么,真的,他以为都是日本的,我就跟他们讲和服、日本的古装片、能剧、歌舞伎,各种剪裁解释给他们听。后来我就叫他们做一个综合所有这些形式的样板,他们做不出来,我就回到我自己的工作室做出来样板,在这个结构样板上,一直在改所有角色的服装出来,所以他们就很服我。

《罗生门》

奥地利格拉兹歌剧院

吴小莉:您曾经说过,东方文化要走出去,重要的是中国人是不是真的了解中国文化,您怎么看现在的国潮复兴?

叶锦添:我觉得还是好的。因为世界的价值观好像有点乱了,已经发展到讯息过量,好像大家都有点跟着某种东西走,每个人按照自己的兴趣和背景跟着不同的东西走,好像没有一个向往的东西,我觉得这个就比较麻烦,没有真正感觉有共同骄傲感的东西。有些年轻人一学中国文化,就觉得一定是那种很慢的、很难的、讲的东西都跟现在人不一样的。但如果我们这样不去做的话,就可能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会处于这种状态。

吴小莉:那么您未来打算做些什么?

叶锦添:第一,应该是继续写我的书,我写了4本,现在在写第5本。希望我将来出的书越来越多,把我的理念弄得更清楚,更有可读性,让更多人可以参与思考更多的可能性。第二,我觉得东方文化也是很重要的一个方面,不单纯是因为我是中国人,所以我要做东方文化,而是平衡的问题。现在整个世界好像有点需要平衡,要看看有没有办法把我们的东西贡献出去,让世界平衡一点。第三,是我对无限创造的野心、对所有方法的尝试,希望忽然间我可以真的做出非常不一样的东西,可以天马行空的去到很远。

吴小莉:您希望您的艺术作品或者是影视作品,给热爱艺术、热爱东方文化的人,留下什么?

叶锦添:一个希望。

制作人:韩烟

编导、编辑:孟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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