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陈洁仪：音乐剧是我的音乐启蒙

上世纪90年代是唱片行业最黄金的时代之一，尤其是台湾地区，无数后来的经典歌曲在这几年里诞生，后来的好歌手在这几年里被发掘，冉冉升起。来自新加坡的陈洁仪就是其中之一。

陈洁仪在《我是歌手》第三季舞台

熟悉台湾歌坛的大陆观众或许早早就了解了陈洁仪，但对于更广泛的观众群体，直到2014年，综艺《我是歌手》第三季，才被陈洁仪的歌声感染。不同于那个节目里流行的飙高音得高票的做法，陈洁仪在节目中始终坚持自己的选择，用成熟从容以及细腻的嗓音打动了许多人，温柔中透出淡然大气，哪怕是被淘汰了，《心动》在内的几首经典曲目也成为那一季歌手里让人忘不掉的舞台，也许流行唱法总在更新换代，但陈洁仪这样悠长婉约，能唱进人心里的声音，无论何时听到，都让人忍不住驻足片刻沉浸其中。

显然这样的好声音从一开始就不会被市场忽略。

1992年，陈洁仪还在大学做戏剧系学生，就被唱片公司老板看中想要签约。老师和校长都建议她办理休学先去出道，“音乐剧多大年纪都可以演”，但做流行歌手一定要趁早。尤其是她尊重的校长，坦诚告诉她，从校长角度说，不能建议她离开校园，但从长辈和朋友的角度，“快点走吧”。

《心痛》（1994）专辑封面

1993年，陈洁仪的第一张个人专辑面世，一年之后，专辑《心痛》在台湾歌坛发表。这两张专辑大获成功，华语歌坛冉冉升起一颗新星。1997年，陈洁仪和张学友共同演绎了经典音乐剧《雪狼湖》，她也借此机会登上了香港乐坛的舞台。

今年是陈洁仪作为歌手出道的第30年，但从中学算起，做音乐剧演员的年数却远远超过这个数字，14岁开始登台，音乐剧也算是陈洁仪音乐道路上的启蒙。不只是启蒙，陈洁仪在2011年暂别流行乐坛那段时光，也是重回学校念完原本的专业缓解了她的疲惫，让她再次找到唱歌时正确的感觉。尽管后来依然在做流行歌手，但至今为止，陈洁仪保持着3-5年参演一部音乐剧的习惯，比如《雪狼湖》巡演，或是在新加坡演出的《慈禧太后》，音乐剧于她而言，“像打了一个补针。”

《爱乐之都·青春季》陈洁仪海报

因此收到东方卫视综艺《爱乐之都·青春季》的邀请，陈洁仪欣然赴约。节目走到第二季，仍然在为新生代音乐剧演员提供机会，陈洁仪作为六位剧团主理人之一，将带领成员们角逐“年度The One剧团”的荣誉，在节目中过足音乐剧的瘾。

在后台，记者见到了一身运动装的陈洁仪，热情且精神饱满，包里装着一大摞年轻音乐剧人的资料。对于音乐剧演员的魅力体现，陈洁仪有自己的看法，在节目第一期中，她称赞体形比较丰满的杜鑫艳漂亮又性感，并且提出需要给这些不一样条件的人提供适合的角色，“我厌倦千篇一律的东西”。

陈洁仪称赞体形比较丰满的杜鑫艳漂亮又性感

当年陈洁仪的老师建议她先做流行歌手，因为何时做音乐剧都可以，而现在轮到陈洁仪成为前辈，提及她会给年轻的音乐剧演员们什么建议，她摆手，“我不敢说我是一个很专业的音乐剧舞台演员，还不够资格去说我是他们的一份子。我为他们很兴奋，也会很担心。我也看到前面的路不好走，所以有时候也会很心疼，他们真的是很爱音乐剧，如果他们问我，我想一定要去做，就算你失败，不然你会对不起自己。后悔是最不应该有的感觉。”

【对话】

音乐剧多大年纪都可以演，而流行歌手就越年轻越好

澎湃新闻：为什么会来参加这个音乐剧节目？

陈洁仪：音乐剧是我音乐上的启蒙，我从小就很喜欢听歌，不过真的爱上舞台是我在念中学的时候，因为我学校虽然只是一个中学，可是我们的合唱团就很喜欢每年都做一出音乐剧，而且做得很认真，还会在一个正式的剧院售票，会有观众来看。我从14岁开始就演学校的音乐剧了，一年后就演女主角了，中二中三中四都有参演。

不过当时没有很正式训练，只是觉得确实是爱上了音乐剧，所以在选择念大学的时候，我也选择了科班，念戏剧系。不过我读到一半，还没毕业，就有个机会，有唱片公司叫我做签约歌手，那时候其实也挺挣扎，因为我还差一年就毕业了。

当时我的老师给了我一些很好的建议，他们说流行歌手生涯比较短，应该趁年轻就出去唱，他们是英国过来的老师，曾经都是音乐剧演员，所以他们非常了解演员的生态，他们说音乐剧多大年纪都可以演，而且越成熟会演得越好，而流行歌手就越年轻越好，所以先去做吧。

《不要伤了和气》（1993）专辑封面

我觉得这是我人生一个很重要的转折点，他们给了我一个很好的开始。我离开学校，开始做流行歌手，我也很幸运，在很短时间内就有了一些成名曲。但我记住了老师的话，老师说以后你年纪多大都可以回来把大学念完，而且成熟了以后会是一个更好的学生，所以一直到35岁，我才回去把大学念完。

澎湃新闻：第一次演音乐剧和后来再登台，有什么区别吗？

陈洁仪：有很大区别，比如说年轻的时候很多东西你需要去演，要用力，人家才感受得到，但随着年龄你不再需要用力，因为你的历练已经有一股力量，很多时候你站在舞台上，存在就可以了。那不表示你没有在用心，只是精神非常集中，感受自己的存在，观众也就感受得到。

《懂得》（2003）专辑封面

澎湃新闻：中间是什么契机下让你决定回去把大学念完？

陈洁仪：当时唱了十几年的歌， 2004年我跟公司的合约满了，就没有再签，我觉得是时候要停了。无论是因为想继续念书，还是说因为整个人很疲惫，在那个时候我非常Burn out（燃尽），整个人都快被消耗完了。

那个时候我没有很正式去承认这件事情，可是我现在回头看，当时绝对是我已经开始厌恶唱歌了，我觉得那是一个非常恐怖的事情，唱到了31岁，厌恶感是慢慢累积的，再爱吃巧克力，逼你每天吃一个500克的巧克力，肯定也受不了，所以那个时候就算我多爱唱歌，每天一直绷在那边，同一首歌一天唱5次，唱3个月，都会腻。又一直去做很多访问，一直在讲同一个东西。而且那个状态真的会影响到我的热爱，我就不再喜欢听流行歌了。当然，其实本来私底下我就听更多的非流行歌，我是一个非常需要平衡的人，需要从不同地方吸收养分。

我就觉得不行，如果继续下去，我就不想唱歌了，但我觉得我其实是爱唱歌的，就决定先回去念书。我想，这是对的时候。

因为我们以前90年代的歌手，被逼得很厉害，每年出一张唱片，一张10首歌，你要宣传很久，真的很考验耐力。我这样子做了十几年，所以当我停下来，我第一时间是放空，什么都不要做，我放空了一年，去旅行或者不知道干吗，都没关系，后来才去念书。

我念书的时候就觉得自己是个很优秀的学生，他们管我这种叫做成熟学生，我之前是演戏剧，可是当我要回去的时候，我还得读两年才会拿到学位，那些老师说其实我们没有你有经验，所以让我换去读音乐系，这样可以减少一年。老师让我把我所有的CD、演唱会资料都交给学校做申请。最后用一年的学习时间完成学业。

因为我是一个成熟学生，老师也都很怕我，他们就说你不要来上课，首先你会很闷，因为其他学生都十八九岁，老师也觉得你在那边很奇怪。但我非常喜欢上课，当你年纪小，会一直觉得老师在强迫你做一些你不想做的事情，他只是为了要让你学到这个东西，可是我已经了解这个东西，他会设计一些我需要写的东西，你更加可以用你的经验来证明这个事情，就觉得很棒，所以再回学校之后，我就很爱读书。做一个成熟学生，会懂得珍惜，没有人逼我学习，但很容易就能成为一个很优秀的学生。

而且，那个时候我虽然工作了十几年，可是一直没有坐下来去想我到底学到了什么，只是一直在工作。当有人叫你坐下来回想你学到了什么，就像牛吃草后再反刍，吃进去了还要把它吐出来，再一次吃，你才能充分地得到养分。

唱歌是我一辈子的爱

澎湃新闻：再次回去唱流行歌是什么样的心态？

陈洁仪：我七年没有进录音室，再进去是2011年。那张专辑是我第一次做翻唱，也不晓得那个时候隔了这么久，灵感是来自哪里，只是觉得是时候了，我可以了，够成熟了，所以专辑名字叫《重译》。那时候录了《心动》这首歌，当然也是后来大陆很多观众认识我的歌。

那时候我一进录音室就觉得不一样，我不需要再挣扎，以前我录音都挺辛苦的，折磨到一个字一个字去琢磨。以前他们总觉得说我感情不够，很多歌都是被磨出来的，制作人教我怎么去咬每一个字，毕竟中文也不是我的第一语言。后来2011年，当我重新进录音室，没有人需要告诉我要干嘛，制作人也觉得很好，不需要怎么去磨合，可能某一个阶段他们太控制我了，我不是一个喜欢被控制的人，越控制我越做不到我自己，所以后来当没有人管我的时候，我就觉得，很ok。

《重译》第二版《重译·重奏》（2011）专辑封面

我其实一直在酝酿那个感觉，在我决定暂别歌坛的那一刻，我心里非常清楚，我一定会回来，我从很小就很清楚，唱歌是我一辈子的爱，是我的first love，只是我不晓得什么时候会再回去，我是那种对小事情非常不耐烦，没有耐性，可是大的事情我很有耐心，可以等很久，好像埋藏在心里的一个梦，它会一直存在。上天对我挺好，让我有这种执着。

澎湃新闻：这次的节目里有很多年轻的音乐剧演员，会给他们什么建议吗？以前你学校的老师也给过你很有用的建议。

陈洁仪：我很怕让我给年轻人建议。以前有些老师给了我一些建议，其实也是挺大胆，那时候当唱片公司给我合约，他们就说你要么就签，如果你还要念书，一两年出来可能机会就没有了，我去问我们的校长，他说我不可以叫你停学，可是作为你的朋友，作为一个过来人，我想说你快走吧。现在我跟校长还是关系很好，他已经搬回英国，我们保持联络，我已经离开学校很多年，但我总觉得他给了我很多。可是，这是一个很大的决定，因为可能就害了我一辈子，出去唱歌也不一定行，可是他还是给了我这个建议。所以我一直都非常感恩于我的校长。

节目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很有前途，唯一我可以给的建议，我总是跟他们说take care of yourself，照顾好自己，这个也是我校长以前跟我讲的。我有一次问他，为什么每次都叫我好好的，他就跟我语重心长地跟我说，你要走很长的路，你一定要take care，不只是你的声音，你的身体也是，不小心，未来会耐不了（劳累）。

澎湃新闻：平时在家里会自己唱歌吗？

陈洁仪：平时不会听到我在家里唱歌什么的，真的不会，但当我一进入唱歌的状态，我就很陶醉，一抽离状态，这件事就跟我没关系了。

现在的我很喜欢安静地独处。5-8年前，我还是很喜欢有伴。我虽然不是一个喜欢party的人，可是我喜欢有伴。

我不晓得这个是年纪的关系，还是我有非常特意去应该怎么样，我有去故意培养自己这个部分，可能也跟我开始看的一些书有关系。如果你能够独处，不表示你不喜欢人，可是你越学会独处，你将会是一个更好的伴侣。

以前都怕出门，是那种户外又怕热，又怕蚊子，后来我觉得我很欣赏大自然，一些东西导致我不能够去欣赏，我就想要克服，在人生不同阶段给自己不同的挑战，这个是我现阶段的一个挑战。但是具体有哪些收获，5年10年后我可以回答你，当然现在大家的思维都是要立刻可以得到什么好处，可是我越来越发现很多东西是没有办法立刻知道有什么收获的，气功也是我刚开始有兴趣，但是它会有什么收获，可能我现在并不知道，或许5年10年后，可以回答你。

现在唱情歌想展现更丰富的爱

澎湃新闻：出道30周年的关键词是little things，这是你自己决定要表达的东西吗？

陈洁仪：其实我focus的东西一直是小东西，我非常喜欢每一天的小细节，就是活在当下的感觉。所以我也没有特别喜欢庆祝生日，不是因为我怕人家知道我的年纪，而是觉得应该更注重每一天的庆祝，活着不是等到10周年才开心一下。

现在的歌还是在谈论爱，但是可能是包含了很多层次，可能层次不只是爱情的爱。当然我还是很喜欢唱情歌，爱情的歌，可是越来越觉得很难，我说的很难，不是技术上的难，而是心理的，以及很难去唱“我爱你你爱我”的感觉，所以很多时候我在唱一首情歌，我都希望可以注入一些别的思维或者别的角度，我更想说的是你要爱自己，我觉得这个很重要。

《愿爱坚定》（2023）专辑封面

20多岁时候唱很多情歌，是很痛苦的，时间会让人变成一个更好的自己，会思考更多。像我最近的一首新歌《愿爱坚定》，我很喜欢这首歌里面的几句歌词，“愿爱坚定 不再薄如蝉翼”，还有“愿所有相遇 恰逢其时 爱有所依”，爱是很完整的一个情绪。

这首歌的词曲作者潘协庆老师他非常懂我，我们是非常好的朋友，认识很多年，从我一开始这个行业就认识了，所以很多时候当我邀他帮我写歌，我们没有去定歌词的内容，我们来聊天，因为我们也没有经常聊天，尤其疫情的时候我们就很少见面，我就会告诉他，我们随便聊，会聊一些人生观。

后面我说，因为这是我30周年的歌，我有个要求，希望你可以做得到，希望你可以在里面融入《喜欢你》的歌词，这是我向过去的一个致敬，一个感悟。他真的有办法把它写进去。

澎湃新闻：经历了乐坛的不同时代，有不同年纪的歌迷，会对歌迷的喜好有自己的观察吗？在不同时代中如何寻找到自己？

陈洁仪：我是非常满足于我现有的观众，我当然希望也有年轻人喜欢听，可是我不会去追他们的喜好，我还是要做我想做的东西，我希望可以吸引到不同族群。我觉得还是做好自己要做的东西。

一路来，我非常在乎当我不是歌手我还是谁，我会一直让自己生活很充实，因为很重要，我觉得当你是一个公众人物，你很容易就只是那个人，可是不可以是这样子。

所以我故意去培养自己，喜欢独处，这也是我的一个方式。因为到最后我觉得门关起来，人面对的是你自己，你一定要很喜欢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