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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东没有派对新专辑《瓦合》:于是更加忧伤,于是不再年轻

娱乐天地2023-06-02 03:03:200

首专《丑奴儿》之后又过了七年,草东没有派对才发表了第二张专辑《瓦合》。其间斗转星移,世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们的鼓手凡凡(蔡忆凡)离世。于是草东也更加忧伤了。

新专辑里的草东,大体上气质未变。主唱的唱腔,拎出几个字咬牙切齿的方式;旋律的走向,器乐作秋千或蹦床,大力摇摆的习惯;沮丧,乃至绝望,都和以前一样。这支印象里还非常年轻的台湾学生乐队(现在当然不是了),七年后并没有变麻木、迟钝或者所谓松弛。但也不见得突破了自己。时间很少是顺水。在逆流中,他们坚若磐石,就是一种安慰。

草东在苦闷中寻找自己。只不过这一次,他们不再有青春的活力从谷底荡回到鲜花平原。惯性太大,他们直接荡去了天空。所以草东街,终究还是没有派对。

2018年,武汉,草东没有派对 视觉中国 资料图

七年之前,世界还显得比较有希望。受到线性外推思维的庇护,我们相信明天会更好。房价上涨,世界和平,一份不好不坏的工作,一群预期可以混到老的朋友,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那帮“撸瑟”(loser)气质的台湾小青年乐队,未免太丧气了一些。说到底,大学生能有什么了不起的悲伤。最好的时光,刚刚临近尾声。烂糟糟的破事,还没开始发威呢。

为赋新词强说愁和预言家之间的区别,就在于后来怎么样了。后来果然,情况不妙。板上钉钉的前景,已是无忧无虑的从前,未来叵测。

草东的新歌里,过去以遗址废墟的形态出现。有土土的“网咖”和台味十足的“王八”。仍然年轻的草东,好似失去对未来的想象,只是神经依然敏锐。音乐像海浪般起伏,他们悉心绘出海水中的银色细线。

最近读了福楼拜的《情感教育》。这张《瓦合》,很像是书中那两个从外省到巴黎闯荡,失望而归,年华白白逝去的年轻人的写照。故事的最后,他们美梦成空。闹掰过数次的二人又重归于好,因为天性决定了他们彼此吸引,彼此需要。他们围炉有谈不完的话,重复地问对方:“你还记得吗?”

回顾一生,两人达成共识:他们的失败主要是由于时运不济。就个人方面,或是因为“没有走上正道,太重感情”,或是因为“过于追求正义而不知变通”。

作家隔着稿纸,嘲笑他们一叶障目,避重就轻对自己撒谎。也同情他们,宛如看着海上的一个个浪花起了蓬头,又消失。两个不再年轻的朋友一致认为,青少时期在外省求学,是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后来追逐爱情、财富和权力的努力,全都是白搭。

男主角弗雷德雷克是个好心肠的青年,多情,软弱,意志不坚定。他总是被一时的激动搅乱了头脑,容易浮想联翩,两边踏空。爱情,革命,虚荣的浮华,发财的机会,一一从他眼前掠过,他全都抓了个空。他的想象力、情感、抱负、天赋被消磨殆尽。最后,弗雷德雷克和他从前看不起的人们变成了一个样子:庸庸碌碌,啰里八嗦,自怨自艾;只会打发时间,又希望尽可能地推迟死期的到来。

《瓦合》里的青年形象:空虚,赔了信仰,对悲剧向往,忍受别人的谎言且对自己撒谎,不断放过自己,醉倒在柏油路上……是现代更加虚弱版的弗雷德里克。这位青年,缺乏发挥才干,投入去做一件事的机会。而且已经不再追究,究竟是什么导致了这样的局面。

《瓦合》

开场四分多钟的intro有自己的名字,叫《苦难精算师》。万花筒旋转,图案变换着形状。类似后摇的段落之后不给人沉浸的机会,又迅速敛起情绪。

《缸》,“信仰,思想,欲望,染缸”,都是一两百年前的年轻人才会提起的字眼。草东想砸了染缸,却砸不破熟悉的旋律线。死亡的巨大引力,从一开始就出现了。

下一首《空》,连“理想”都胆敢出现了。吉他急拨,一副很有干劲的样子。然后猛烈甩头,“在成人之前,真想先成为自己”。在现场的话,应该很好跳舞。整齐的节奏疾行,旋律线干净利落。最后的攀升骤停没有丝毫留恋,像拧得干干的衣服,哗啦一声,在烈日下抖开。

《人洞山》的歌词近乎胡话。吉他的细小水流在原地盘旋,人洞山—恐怖的套娃景象,最里面是一堆说也说不出,唱也唱不明的心愿和眼泪。

厌世的情绪,在《白日梦》里到达顶峰。舞池换上夜晚的灯光,霓虹光线把人影切割。也是从这里开始,个体不再是个体,“我们把自由都交给彼此牵制着”。青年长时间地沉醉在自己的世界之后,探出头来,看了眼周围的世界。他意识到自己和别人首尾相连,无法独善其身。吞吃连成线的白日梦意象,不就是贪吃蛇的游戏。和俄罗斯方块一样令人着迷的小游戏,指出长长的道路没有止尽。

《床》是龟缩的最后之境。音乐恍如七年前,几十年前,摇滚还很激动人心的时候。轻快的音符亲吻额头,年轻人在这样充满希望的音乐里,唱出最绝望的歌词。

草东和万青(万能青年旅店),两组经常被人在一起聆听/讨论的乐队,都擅长在优美的壮观中唱出冷酷的歌词。

万青的意象:深海和桥,粥、啤酒和爆炸,与乐队的形象一起生长,变成牢不可分的整体。草东缺少鲜明的意象。他们的乐队形象来自不断重复、毫无保留的情感宣泄。随着时间的发酵,远处那几个丧气的年轻人,逐渐近到眼前。现在,我们和他们之间已经没有距离。隔着海峡,也像目光对视。

他们凑到眼前,像哭又像笑地歪着头对你说:“欸,交个朋友吧。欸,交个朋友好吗?”“学姐嫁了个王八。”这年头,真的有人会为这种事喝醉了伤心不已吗?青衣黄裤的少年维特,为着失恋和总体上的苦闷而自杀的少年维特,是你吗?电吉他平平无奇地嘶叫。不潇洒的艺术家,“把梦都留在昨天倒的那家网咖”。奇怪的重音,像突然弹出的琴键;乞求别人说剩的话,来治疗自己的失语症。

《老张》,一首老歌。从Demo到现在,乐队成员更换,年龄增长,醉倒的老张还躺在柏油路上。醉进沟里的、派出所的,醉过黑夜和小半个白天的朋友们,纷纷自觉地减少饮酒,去了珍惜时间和生命的大马路。曾经“抹上一身泥巴以为能消失在山上”的分身,像白天的淡月,还挂在天际。

解析草东歌里的“他们”是谁,不如看看自己,我们心里住着的“他们”,是怎样规劝说要循规蹈矩,考研考公,挣一只铁饭碗吃到老。鼓点再密集,也伤不到“他们”的毫毛。他们围着倒地不起的老张,眼含同情,却无法伸出双手。

“你说你不想在这里,我也不想在这里。但天黑的太快想走早就来不及。”(《但》)。正巧听到仁科的新单曲《故事》,里面也有一句相似的歌词:“我不想和那夜猫子,谈天说地。要在天黑之前,找到出路。”急迫感攥住大家的咽喉,使我们经常感到呼吸困难。在拉面馆和女服员聊理想,或是空握着笔念着故人的人,都恐惧天空合上双眼的时候。

于是我们不再年轻,但我们还是想要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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