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鞭辟入里的真实人性刻画:人性的虚伪与自私,控制人类思想动机

娱乐天地2023-06-01 09:28:520

对人性的关注是小津始终不变的重点。“不表现出人性是不行的,我想这是所有艺术的宿命”。人是复杂多变的,虚伪是人的社会属性,是生活在现实中的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具有的真实存在的人性成分。

自私也是如此,利己主义作为人类行为的三个基本源头之一,控制着人类大部分的思想动机与念头。

和小津同时代的导演黑泽明就以对人性的深刻洞察和剖析闻名影史,《罗生门》、《生之欲》、《泥醉天使》等作品对人性阴暗与虚伪的刻画无不力透纸背,入木三分。不过虚伪自私不一定百分之百走向阴暗,在小津的电影中,人性的虚伪与自私以一种相对明快的方式表现出来。

虚伪与复杂多变,作为人的一种本质属性使小津的角色形象更具有人情味和真实感。而通过真实人物经历确定剧情、根据演员性格确定角色的编剧特点更让他的角色形象充满了人性化和个性化的特点。

小津影片中人性的虚伪与复杂,主要表现为其角色内心的真实想法或者说所坚持的信念与他的言语和行为之间是失衡和不一致的,他们往往是嘴里说是一套,做起来又是另一套。

比如《彼岸花》中的父亲平山涉就是一个绝佳的样本。在影片开头的一场婚礼上,平山涉作为宾客进行发言演讲,情真意切的表达了自己对新郎与新娘的祝福,他说:“......听说新郎和新娘很早就互相吸引了,当新娘告诉我说他们马上要结婚了的时候,着实让我大吃一惊。

哎,这不禁让我想起我这个老头子虚度的青春......那时候我们的婚姻,和自由恋爱毫无缘分可言,谈恋爱更是完全跟我们不沾边,完全听从父母的决定,在这方面,你们两个实在是太幸福了,真是让我羡慕死了......”。

然而,在发表了这个真心实意的演说之后,很快就将它们抛到脑后,他的所作所为和他的发言不仅处处相反,南辕北辙,而且因人而异,变来变去。

当他的小女儿久子表示同意他的观点,讨厌由父母包办婚姻的时候,平山涉表现的相当惊讶,问她“你怎么能这么想呢?”当久子重申自己的立场时,他说“你真让我心烦。”

另一面又对女儿的好友幸子说:“实在没那个必要结婚,怎么你们每一个姑娘都有想要结婚的冲动呢?你可以是个例外嘛”这引发了两个姑娘之间的谈话,幸子说,“我真的好羡慕你啊,伯父伯母是那么的开明,和我的妈妈完全不一样,他们真是太豁达大度了”。

对父母了解更多的节子则对此嗤之以鼻:“你说的我可不那么有把握”。特别是当平山涉知道自己大女儿节子正在自由恋爱时,他大发雷霆,并制止女儿的自由恋爱,让她去谈一桩包办的婚事。

在这里,父亲平山涉“知行不一”和“双重标准”的态度暴露无遗。对外人来说,他支持自由恋爱,可是对自己的家庭成员来说,又决口否认这个标准,因为对平山涉来说,自由恋爱是有“风险”的,比如容易遇人不淑,或者因为女儿一厢情愿的“恋爱脑”而做出冲动的决定。

这样的风险对于家人之外的人是无所谓的,外人如何跟他没有关系,他毫不在乎,也毫不关心,所以他鼓励她们进行自由恋爱,但是女儿却是自己亲生骨肉,自己不能让她承受这种风险。这种心理就是典型的自私自利的心理。

其实,好友幸子早已看穿了平山涉的“虚伪”并乐得其中,她利用平山涉的这种双重标准巧妙的化解了他与节子的矛盾。

在影片结尾,幸子真诚的向平山涉讨教:“我很困惑,我爱上了一个男人,但我不知道该不该和他结婚。”“他可靠吗?”平山涉问道,幸子点了点头,“那就和他结婚吧,我认为你应该听从自己内心的想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听了平山涉这个情真意切,但实际和他真实的想法相背离的建议后,幸子马上给节子打了电话,告知父亲同意她婚事的消息。

最终,平山涉改变了自己对待女儿的态度:他的双重标准被迫让幸子揭开了,对此他不能进行反驳,因为他无法对自己刚刚说出口的话反悔,只能默默承受这个“哑巴亏”。平山涉身上所显示出的前后矛盾、手口不一和双重标准其实就是复杂人性的一种表现,这种现象广泛的存在于人的日常生活之中,并被导演以一种轻松明快的方式表现出来。

《东京暮色》中也有类似的证据。在影片中,父亲周吉与妻子失败的婚姻导致女儿明子长期以来忍受着孤独,为此明子对母亲一直都怀有深深的不满,她把自己生活的失败归因于父母二人的结合与母亲对她的抛弃,在一次与母亲的谈话之后,她激动地表示:“我绝对不会生孩子,就算生了我也不会像你一样把她抛弃,我会全心全意地去爱她”。

可是后来的事实证明,她也背离了自己所说过的话:她去做了流产手术,这比抛弃她还要残忍。唐纳德里奇认为平山涉和明子的这种特点体现了小津电影的“讽刺性”,这种“讽刺性”不仅是对人性的证明,而且让小津的角色异常真实与人性化。他向观众展示了观念与现实之间的鸿沟,并在这两者之间架起了桥梁。

在《东京物语》中,导演则向我们展示了自私的人是如何伪装自己的,即一个精明圆滑、只考虑自己的不孝女是如何在人前出头,装作孝女的。

大女儿金子繁就是这样一个角色,在东京她是一个美容院的老板娘,为人精明善于算计,她嫌弃周吉夫妇二位老人,因为他们的到来会耽误自己美容院的生意,而且二位老人老土的装扮让她在自己的客人面前没有脸面,当客人询问二位老人是谁的时候,她虚伪的说是家乡来的熟人。

后来,她提议和哥哥幸一各出三千块日元,把老人送到热海去泡温泉。对大女儿繁来说,这可谓是一石三鸟的决定:既能不搁置自己美容院的生意,还能让自己少花钱,因为她知道热海有一家很便宜的宾馆,按照她的说法,“现在去哪玩都要花不止3000块”。

最关键的一点是,这可以显示出自己的孝心,让父母在东京好好的玩玩,不至于让他们成天憋在自己的小屋里。

繁的精明于此可见一斑,更忍不住让人拍案叫绝的还在后面:后来当母亲病危逝世,葬礼举行完毕之后全家人坐在一起吃饭,她趁着父亲因事外出的空档,开始索要母亲的碎花和服腰带与碎花麻布。

在自己的兄妹面前对父亲表达了她特有的“精明式”孝心:“哎呀这样说起来可能有些不孝,但我觉得还是爸爸先死去的话比较好,等到京子出嫁了,他一个人可该怎么办呢?唉!妈妈倒是可以来东京帮点忙”。

当父亲回到餐桌上时,她又马上闭嘴,并质问父亲在母亲第一次头晕之时没有告诉大家,仿佛在责怪父亲的不当回事造成了母亲的早亡,而实际上她的自私和不孝才是母亲逝世的罪魁祸首。

大女儿繁的所作所为可谓是将自私与精明结合地天衣无缝,不过这更能显示出其虚伪的一面。除了繁之外,与繁的行为形成鲜明差异的纪子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一个虚伪的人,在上一节中曾对纪子的虚伪进行了分析,但是纪子亲口道出了自己的虚伪,在这儿一点上她是坦诚的。

但是不管怎么说,纪子和繁都具有虚伪的一面,他们二人是虚伪的两种不不同表现。无论是《晚春》中的平山涉,还是《东京暮色》中的明子,亦或是《东京物语》中的繁和纪子,他们都表现出了人性中的一些负面属性。

但是小津没有把他们上升到批判的地步,而是以一种开放和理解的态度去看待他们,那些负面属性在小津看来就犹如饿了就吃饭一样普通和正常,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因为这些属性都或多或少的存在于每一个人的身上,这些负面属性没有过于极端而陷入邪恶,也没有谁是出于心术不正或者邪念而导致如此,正因为这样小津的角色才让人感到如此可怖的真实。

这些角色获得了小津的谅解,同样的也获得了剧中他们家人的谅解,通过他们的家人,这些不易我们所共情的角色都得到了体面的开脱:《彼岸花》中的平山涉虽然双标,但是幸子并没有因此对他感到厌恶,女儿节子也将得到父亲的祝福视为她的梦想;

《东京物语》中的繁虽然自私,但也得到了父母的理解,甚至周吉夫妇还贴心地为其辩解,纪子也将其解释为每个人都将经历的一个阶段。

导演这样的处理方式也着召唤着我们——或者说是影片的观影主体以同样的态度去理解这些角色和他们的行为,于此同时映照着观影主体自身的人性,使他的角色达到最大程度上的真实化和人性化。

对人和人性的重视也使得小津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编剧风格与演员挑选方式。传统的编剧方式一般为先创作故事框架,然后根据剧情和角色需要选择合适的演员进行表演,或者如好莱坞一样,直接按照明星的风格进行剧情建构;

小津则不同,他根据演员的性格来确定角色形象,然后进行故事扩展,在一定意义上他创作的不是故事,而是人。

在谈到剧本的问题时他表示:“除非你知道角色由哪个演员来扮演,否则的话你根本不可能写出剧本,我从来对明星不感兴趣。演员的性格才重要。问题不在于一个演员的演技有多好,而在于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不是演员身上投射什么角色的问题,而是他自己是什么样的人的问题”。

在这样的艺术观念指导下,他不允许演员在表演上有任何过度的发挥,演员需要做的只是按照他的要求如实的展现自己就够了。

这种将演员性格与角色性格融为一体的表现方式无疑会让他的角色更具特色与真实性,拉近他们与观影主体之间的距离感,打破“表演”的那一堵墙,当演员表演的时候,作为一个“人”的演员的真实性和他们所表演的正在成型的“人”的真实性是互相重合的,换句话说,他们不是在表演,而是如实的做他们自己。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在小津的影片中总是出现同类的角色形象并都是由固定的演员来扮演。原节子和笠智众就是很好的例子。

笠智众扮演了小津影片中的绝大数的父亲形象,比如《晚春》、《东京物语》、《东京暮色》中的周吉,《秋刀鱼之味》中的周平以及《麦秋》中的哥哥(实质上行使父亲的权利)康一等。

这些父亲形象都是比较呆板木讷的老好人,他们平静地对待自身的不幸之处,积极的融入、适应这个不完美的世界。

而笠智众自身性格也是如此,他笨重迟钝,在拍摄时经常领略不到导演的意图,但始终努力地一次次去尝试做到更好,这样的特点对于表现周吉无疑是百利无害的,特别是在小津禁止“表演”的体系中,对此笠智众本人也承认:“‘小津先生曾对人讲,笠是一个很笨的男人,因为笨才用他’,的的确确是这样的。”

和笠智众类似,原节子出演了小津影片中的绝大数女儿形象,比如《晚春》、《麦秋》和《东京物语》中的纪子等,这些影片中的纪子笑脸盈盈,充满了青春与活力,同时东西兼顾,时常为了照顾孤独的父亲而选择放弃自己的婚姻。

在现实中,原节子也是这么一个人,她拥有四分之一的德国血统,从小在日本生活,为人和蔼开放,像纪子一样,她终生未婚,小津去世后她便退出影坛,隐居于镰仓,为此原节子被人们称为“永远的女儿”。

原节子的知性与素养作为她个人的一部分,也成为了她演技的一部分,并赋予了纪子这个角色以特殊的意义。正是因为笠智众和原节子的人性本色,他们所塑造的父女才如此真实,如此人性化。他们自身的特质与角色的特质相浸染,相融合,最终在银幕上展示出了最真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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